白衣男人长了一张白玉般的脸，五官俊雅，双眼微弯，杏色的瞳仁在冰天雪地里好似含了一汪春水，望过来时含情脉脉。
颊边的狐毛边更显得他肤若凝脂，几乎要和脚下的雪融为一体。
吉尕愣愣和他对视，不知为何忽然红了脸，下一秒匆忙地从屋檐上滑下去，马上就跑没了影。
沈独鱼蹙眉看向空荡荡的屋檐。
刚刚趴在上面的少年长相不似中原人，五官深邃，一头杂乱蜷曲的黑发，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瞳孔倒竖，形如蛇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藏族小孩。
他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紧紧嵌进皮肉里的麻绳，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一片，看着分外可怖。
是谁把绳子套到他身上？
“那是谁家的小孩儿？”沈独鱼问。
其他小厮和丫鬟也看到了刚刚的少年，面面相觑。
“听说有一批刚刚从党项人手里逃亡过来的藏人在这附近定居，会不会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叫柳三的小厮闻言嘟囔道：“那群藏人凶悍得很，个个人高马大，拿着一柄锯口弯刀作武器，而且还会杀掉异族人，可吓人了！”
“陛下派九殿下过来大概也是为了镇压这些边境流民吧，说到底党项人敢进犯大宋的疆土还不是因为雒城断粮令的事。得了上面的旨令，雒城的榷场里根本没几个粮商敢和党项人交易粮草，他们这次是真的被逼急了才敢压境吧。”
提起这事，气氛陡然凝滞起来。
九皇子五年前分号为平山王，如今二十六岁还未被封署领地，前些月一纸圣旨姗姗来迟飘到京都王府前，却是要让沈独鱼带兵前往藏南驻扎。
虽然在逻娑*（拉萨）设立了鸿胪寺，但效果甚微。
近几年边境天灾连连，几国进犯战争不断，小国被迫卷入纷争里，无数流民南下在边境地区自成一派，有些部落已经越来越壮大，隐隐有要发展出自己势力的趋势。
仁靖祖虽秉持开放包容的民族政策，但也生怕这些流民会暴起造成纷乱，不得不派兵镇压。
但藏南极地苦寒，战事不断，稍有不慎就会丧命，这事怎么也不应该落到一位皇子身上。
圣旨一出，满城皆惊——仁靖祖这是要昭告天下，九皇子沈独鱼被贬，已经成了皇城的一枚废子，再不能参与东宫夺权。
“柳三，好好的提这事干什么！这里虽然环境苦了点，好歹能看到点京城看不到的殊色，离真正的流民地也远，殿下乐得清闲自在！”几个丫鬟急道。
沈独鱼苦笑一声，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只觉得这天气愈发冷了。
他生母只是一个宫女出身，因长得像先后才被提了妃位留在后宫里。
后宫之事犹如一团用不见底的漩涡，稍不留神就能被拖进去粉身碎骨，他母亲最后还是躲在冷宫里才逃过被其他妃嫔毒害一劫，顺利生下了他。
然而他身为皇子，却无权无势。
宫里有十一个皇子，沈独鱼封号虽为九皇子，却比最小的幺子还不如，只能在皇城里做一个透明人。
及冠后，沈独鱼因为过人的才能被国子监里的大儒李尧相中，成为座下亲传子弟。
这些年来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和权利勾结都被他看在眼里，科举试场被世家垄断，乱象丛生，三年前他提出改革官制，改科举，在李尧的扶持下自成一体，堪堪在这趟浑水里站稳脚跟。
不料这一提案却让仁靖祖勃然大怒，朝上弹劾他沈独鱼和李尧要趁改革控权作乱的折子不断，李尧年前被捕入狱，他也成了一个“废皇子”，被贬至这荒凉之地软禁，未经允许便不能踏出藏南。
“罢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忌讳。”
鼻尖一凉，竟是雪越下越大了。
从京城到藏南这一路坎坷，马也跑坏了几匹，到了这里就是一辈子都逃不开了。
沈独鱼捻了捻指尖上的雪，忽然想起刚刚那双小狼般的眼，轻轻一笑，不过这里似乎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无聊。
“雪下大了，快点搬完东西回屋子里去吧，今夜说不定要下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