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温暖。桌上两只粗瓷碗，盛着热腾腾的野菊茶。两人相对而坐，许久无言。
最后还是赵烈先开口：“你打算走了？”
林昭点头：“时间容不下我。”
赵烈低头吹了口气，茶面涟漪荡开：“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在教村里的孩子认字。不是为了让他们考功名，只是为了让他们记住??每个字都有它的来历，每句话都有它的重量。从前我以为，让人永远活在美梦里才是慈悲。现在才知道，真正的慈悲，是教会他们如何面对醒来的痛苦。”
林昭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任何一世的自己都更接近“完整”。
“那你恨我吗？”他问。
赵烈摇头：“我恨的是过去的自己。是你让我明白，逃避不可耻，可耻的是不肯回头看看来时的路。”
两人相视一笑，如同故友重逢。
临别时，赵烈递给他一个小布包：“带回去吧，或许还能用上。”
林昭打开一看??是半截桃枝，早已干枯，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我当年砍下的。”赵烈说，“你说它是杖，是刀，是钥匙。现在，它只是根树枝。可只要你还认它是，它就永远不只是树枝。”
林昭郑重收下。
回到碑前，虞昭昭已在等候。
“准备好了吗？”她问。
林昭点头，将九枚锈铃残片逐一放在碑顶，双手合十，低声念出一段古老咒文??那是《第十三次》空白页上的密语，如今在他口中自然流淌，仿佛本就刻在灵魂深处。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残片同时爆发出璀璨金光，旋即碎裂成尘，化作星屑洒向四野。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
虞昭昭上前一步，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指尖微颤：“这一次，换我说??我知道你在。”
林昭微笑：“我一直都在。”
话音未落，身影消散，如雪融于春风。
碑前桃花轻轻摇曳，仿佛被无形的手抚摸。片刻后，整片桃林同时震动，花瓣纷飞如雨，汇聚成一道旋转的光柱，直冲云霄。光芒所及之处，十七个村庄中，那些失忆的孩子忽然睁眼，脱口喊出自己的名字；井水恢复清澈，老人记起往事，孩童不再夜啼。
而在东海渔村的沙滩上，一名六岁幼童正弯腰捡起一枚锈铃残片。
铃片温润，耳边风起，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嗯。”
孩子抬头望天，轻声问：“你是谁？”
风穿过桃林，吹动远方无字碑前新落的桃花，铃声微响，仿佛回答。
他知道，自己名叫林昭。
他也终将听见那一句：“我知道你在。”
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正有一个少年，在暴雪中拄着桃枝前行；
或许有一位少女，在梦中听见刀鸣；
或许有一名老者，在灯下翻开《第十三次》，发现封底多了一行字。
没有人知道守梦者去了哪里。
但每当有人不愿沉睡，不愿遗忘，不愿放弃，
大雪落处，龙刀便会在心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