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孟震卿送他去上学。
沉默了一路,到学校门口才说:这个社会的大多数设施,都是以右利手为标准设计的,你作为左撇子,会适应得辛苦。如果你真不想改,自己承担这个后果。但找蒋妈妈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妈妈会伤心。
那时候他还不大能听懂前半段话,但或许因为孟震卿的语气,没把他当个小孩儿,他没有很排斥。
他下意识地问:那你呢?你会伤心吗?
孟震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人,我当然也会。
是四岁半的事,按理说不会记得那样清楚,但或许因为后来他不停地回想过这一天,所以其他记忆都褪色了,唯独这一段从没淡忘。
孟震卿就是那种很传统的家长,永远没有一句软话。
但因为这段记忆,他知道孟震卿的底色是爱他们的。
正因如此,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受尽煎熬。
自以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但远远不是。
没有哪个人与命运过招能够全身而退。
上楼时,孟镜年脚步有些踌躇。
打开1108的门,林檎正窝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敲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他一路开车回来,像在冰冷的冻湖里涉水而过。
此刻上了岸,犹有寒意砭骨。
他站在玄关里,半晌没走进去。
林檎阖上电脑,飞快走了过来,到他跟前,仰头看他,蹙着眉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溺水之人下意识地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第46章
孟镜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林檎也没追问,任由他这样无声地抱着她。
认识孟镜年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惶然。
她知道他晚上去见孟缨年了,如果是聊他俩的事,结果再怎样糟糕,也不至于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
好一会儿,孟镜年才松了手,清了清嗓,哑声道:“进去说吧,一一。”
他往里走,到餐厅那儿,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玻璃杯半空,搁在餐桌上,轻轻的“嗙”的一声中,孟镜年低声说:“我爸生病了。肺癌。”
林檎脑中嗡的一声。
她对这病没概念,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她注视着孟镜年投在餐桌桌面上的淡淡的影子,思绪一片空白。
连应当如何安慰他都手足无措。
孟镜年低头看她,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算不治之症。化疗之后再做手术,治愈可能性不算小……”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她,不如说是他在自我说服。
林檎顿了一瞬之后,转身,把两只双臂环到他身后抱住他,仰头看他,“……你是不是有点怕。”
孟镜年垂眼,搭在她肩膀的手滑落下去。
“……嗯。”
这天晚上,孟镜年几乎一夜没睡着。
林檎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也整夜失眠。
次日孟镜年请了假,上午睡了三个小时,之后一整天都在搜集相似病例的资料和治疗方案,知晓只要手术成功,五年存活率尚算乐观,恐惧之情稍减。
晚上他跟孟缨年一起去了趟父母家里,他把白天搜集的资料打印出来,汇集成册给了孟震卿。
孟震卿的性格,从来和“感性”这个词绝缘,对他这样的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定不如数据,乃至于专业论文更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