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冷静地问:“您觉得我出现在这儿是为了什么?”
里昂并不回答,他们沉默地对峙了片刻之后,温芙忽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说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男人,您当然可以怀疑我的用心,我或许是用这样哗众取宠的方法想为自己赢得名声,又或者是想借此让世人注意到我的画。可您告诉我,现在我站在这儿能得到什么呢?”
从走进这个大厅开始,她始终表现的乖顺而又胆怯,眼下,她直视着画家的目光冷静地反问时,则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坚韧:“您知道博格先生为什么会找我买画吗?因为全城会画画的男人都知道,跟随大画家里昂学画的机会,它的价值要远远胜于十个金币。可是对一个会画画的女人来说,我出现在这儿,或许只能成为您明天早饭后与他人的谈资。”
她说完这句话后,里昂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乔希里像是觉得有趣似的,低声说道:“她比我想像的还要大胆。”
塔西亚对此并不认同,她像是无法想像一个年轻的女孩怎么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于是略带气恼地小声说道:“我不同意您说的,这很没有规矩,在阿卡维斯,她恐怕再没有颜面活下去了。”
“你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里昂不为所动地冷冷说道,“这件事情如果对你来说毫无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活下去,先生。”温芙转开眼,实事求是地说,“博格先生派人在城里四处找我,如果我今天不出现在这儿,您或许再也不会在杜德见到我了。”
关于这件事情的真伪一时间很难被证明,不过如果调查起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因此在温芙回答之后,大厅里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公爵当着众人的面对里昂缓缓说道:“你或许是对的,我亲爱的朋友,画室的确需要重新选择那些适合留在那里的人,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一切。”
他这句话为今晚的闹剧画下了句点,也为最近有关画室的争议画下了句点。
里昂在这场有关画室主导权的战争中取得了无与伦比的胜利,可以想见,他或许也会是杜德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各个新贵想要争相巴结的对象。
一夜之间,博格失去了一切。
第二天早上,当他收拾好东西离开画室时,忍不住再一次回头看向身后紫色的公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鸢尾公馆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属于这里。
他在画室的这段时间,既为这里枯燥的生活感到一种麻木的痛苦,又为每天醉生梦死的日子感到不真切的快乐,现在他看着脚边几乎算是崭新的画具,才有一种大梦初醒的失重感。当他最后一次站在这儿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怀念起刚来到这里时的情形。
科里亚蒂家的仆人先一步将行李搬去了马车上,清晨的鸢尾公馆静悄悄的,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还因为昨晚的彻夜欢歌而尚未晨起。这是一个非常适合离开的时间,起码不用叫他再承受一次其他人讥笑的目光。
博格沿着画室门前的小路走到两旁种满了冬青树的林荫道上,一抬头,却忽然看见了拐角处站着的女孩。
温芙站在林荫道旁,抬头看着远处高大的楼房,她曾经站在后巷的铁门外无数次抬头看到它的一角,却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清它的正面。为她领路的仆人将她留在花园的凉廊上,请她在此稍候。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博格内心的怒火立即升腾起来,他迈开步子大步朝她走去,温芙回过头,下一秒就看见博格·科里亚蒂怒气冲冲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你还敢出现在这儿!你这个狗娘养的婊子,我当初就该把你扔在杜德的哪条臭水沟里!”
他愤怒地撸起袖子,面容扭曲地朝她挥舞着拳头。不过温芙并不担心他会在这儿对她做些什么,于是她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对他说:“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博格冲她喊道,“只要你走出这扇门,我保证你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那么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是你干的。”温芙说,“我如果害怕这个,我就不会回到这里。”
“果然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他气红了眼,如同一只困兽,急于找到一个为这件事情负责的罪魁祸首,“他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重新回到这里!”
“没人指使我这么做。”温芙说。
她看了眼他缠着纱布的右手,冷不丁地问:“你的右手是真的受伤了吗?”
博格愣了一下。
温芙猜那是真的,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公爵和里昂看出端倪。于是她接着对他说:“你知道吗,温南断了三根肋骨,我在出租屋看见他的时候,差点以为他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博格见鬼似的瞪着她,怀疑她或许是个疯子。
“酒馆的服务生,那个每天穿着小丑服在街边卖啤酒的年轻人。”温芙提醒道,“你还记得他吗?”
博格气急败坏的声音猛地一顿,看样子他终于想起些什么了。但是紧接着,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可思议地问道:“就因为这个?你做这一切就是因为我打断了一个酒馆服务生的肋骨?”
他的语气这样理所当然。
温芙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她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是碎裂的浮冰。她忽然换了种温和的口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没有找我买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