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范对自己看好的人,从来不吝嘉赏。更何况李晦这仗打得实在对他胃口,他对这义子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对于这些流言,安思范也没费劲澄清什么。干脆等出了年之后,又专门办了第二场宴会——指了名地为李晦接风洗尘。
李晦被告知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他纳闷:“不是已经接过风了?”
这都回来这么久了,还接哪门子风啊?
来人低头回禀:“节帅道‘年节忙乱,顾不上那许多,实在慢怠了功臣。如今终于得了闲,也该正经接个风’。节帅又让将军不必介怀那些话,此战首功,非将军莫属,万莫因外人一两句言语,离间了父子之情。”
李晦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但是在来传话的人抬头之前,他已经收起表情。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义父待晦恩重如山,晦怎会因外人一两句话心生嫌隙?……”
李晦对杜彦之的话听是听了,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安思范旧伤发作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有许玄同在旁边看着,能出什么事啊?
但是这点不以为意的想法在真的回到朔鄢、见到安思范的时候,戛然而止。
李晦愣住了。这场营救最后也没能成功,几人争执间耽搁了太久,外面的骚乱渐渐平息,有守卫过来查看情况,刘老四只能被迫离开。
这场夜间的变故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到了李晦的案头,关乎着当下垦荒开地的进度,李晦亲自来看的情况。
而猴儿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昨夜的那番变故本就耗费心神,心绪大起大伏本就有碍身体,他又意识到自己成了拖累,丧失了求生意志之后,第二天直接没能起得来。
军中人口密集,一旦有人闹了病,很容易变成全军的瘟疫,守卫对这情况都十分警惕。
猴儿如今阶下囚的身份不可能有人给他请医,那处理方法就很简单了,守卫当即就要把人往外拖。云中军的人自然不让,两厢便这么争执起来。
李晦来的时候,就正撞见这一幕。
看守的士卒人数不多,但是李晦身后跟着的亲卫人却不少,这呼啦啦一帮子人一过来,场面被迫冷静下来。
李晦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晃了晃手里的漆黑鞭子,“说说吧,怎么回事?”
看守的士卒是云州守军,闻言上前一步,“回刺史,有人闹了病,属下正想要处置,可这伙儿人不服管教……”
他这话没说完,后头就有人愤恨高声:“根本不是病!你光叫人干活,不给饭吃,神仙来了都挺不住。”
李晦瞥了那看守士卒一眼,后者连忙辩解,“刺史莫听这人信口胡沁,属下都是奉命行事,绝不敢故意克扣、耽误了刺史的大事。”
稍微刮点油水还是有的,但是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一来,这新刺史才刚刚到任、他们尚且摸不准脾性,再者,这会儿敢到云州的都是狠人、他们也不敢得罪狠了。
至于到底是病了还是饿的,看一眼就知道了。
李晦起身往前,但是刚刚走了几步,变故陡生。
俘虏中一人突然快步上前,夺了一旁守卫的佩刀,直扑李晦而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最后的结果却是冲上来那人被一脚踹翻,扭着胳膊按在了地上。
李晦抬脚踩着人的脊背碾了碾,一阵令人牙酸的关节错位的声音,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哼,李晦捡起一旁落地的佩刀,慢条斯理地在手里晃了两下,似乎在考量从哪下手。
另一边俘虏里的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呼,“头儿!”
李晦顿了下,突然笑出了声。
他低头往下看了眼,莞尔,“原来是你啊。”
他就说这帮人里绝对有个领头的,不然这一路上也太安分了。
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刀,锋刃在阳光下反射的凛凛的寒光,和那白森森的牙齿一样晃眼,他笑盈盈地问:“咱们谈谈?”
坐在上首的人眼神依旧锐利、气势依旧迫人。但是仔细看去,那迫人的气势下是微微佝偻的脊背,斑白的鬓发下、眼珠已经浑浊。
李晦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意识到,安思范老了。
——那个昔日他眼中不可逾越的高耸山峰,仿佛徒手都可以攀爬。
既然他都会生出这种想法,那么其他人呢?
李晦将目光缓缓转过一边,想看看那些旧日同僚。
居然是安恭义先对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