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宣当年在坊市受的伤损及寿元,贻害无穷,而如今李遂宁身上的景象更奇特些,在李周巍看来,更像是伤了不少命寿,原本该在躯体上付出的更多代价,似乎被他身上的天素眷顾垫付了许多…
命寿一事,严重且不可逆转,对紫金魔道来说,除非交出真灵给释土,成为附庸,转修他道,否则基本无药可救,只有个别神通能增长些,却也为数不多。
‘虽然严重,至少对修行的影响不大…长迭前辈身上不知有没有,可看他能突破紫府的模样来看…既是有也是这一类影响不大的…’
他短短片刻,念头百转,李遂宁则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便记起自己醒来时吐的那口血,连忙笑着摇头:
“算不上伤!是修行出了点岔子……”
要什么样的岔子会伤及性命、折去寿元?
李周巍皱了皱眉,很快联想到他这一年的闭关,和提起刘长迭时的自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时问他天素,他还茫然不知,如今却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可李周巍并未揭穿他,而是低声道:
“切勿急功近利…这事情…慢慢来。”
李遂宁心中一震,望着那双金眸,竟不知以何作答,李周巍语气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含义,笑道:
“『司天』一道是天算,你我是人算,孰高孰低,还要试试才知晓。”
……
夜色浓厚,院中却极为安静,一片怨腔长起长落,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一门血,恨期年——拍遍先族门扉,怎生无音讯?莫不是一片星月做了空…尽忠殒,怀奸存,再循因果,是一片暗水没牢门!”
梨园之中人挨着人,抬头向上看,皆沉默不言,院外却火光闪闪,滚滚的炉火上煮着药,一旁的老人虽然须发皆银,身材却还健壮,轻轻摇着扇子,等着时间到了,便往其中添丹丸,分作三次倒出,晾凉了端起来,迈到楼上去。
“好笑!好笑!到祖宗碑前、到祖宗碑前,一地狼烟,诸山诸岭踏遍,却尽得夜夜无眠…”
阁楼里的法灯更暗,却没有多少看客,只有一桌台放在围栏边,桌上伏着一人,而围栏旁立着一公子,墙上挂着几件戏袍,暗红色的袖口在风中轻轻拂动着,老头端着盘子,道:
“老祖宗…”
这才见到桌边的人将目光从台下的戏台上转移过来,须发尽白,甚至有几分干枯的模样,道:
“殊亚…先放下罢。”
“是。”
李玄宣那双浑浊的老眼瞧了瞧他,道:
“这些事情让下人来就好…你年纪大了,少折腾一些。”
李殊亚是李阙宛的兄长,曾经因为一些风波被送到李玄宣身边服侍,一晃眼几十年过去,当初的青年成了老头,却依旧一丝不苟。
老人的身体不好,李殊亚感受得最直观,望了望杯,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
李玄宣只好端起杯,草草饮罢,将手稿放下,道:
“丹药再好,也有个限度,已经没什么益处了,你报了绛宗,让他不必再往这里送。”
“是。”
李殊亚沉默地捧杯出去,不多时,却又听见袅袅唱腔中外头固执煮药、瓷炉叮当的声音,李玄宣只能叹了口气,目光静静地落在挂在屋中的戏服上。
此服通体朱红,绣了几分流金,戴着彩冠,在梨园之中,戏子着此服,通常指代着李氏的执政者,有时还会背弓佩剑,如近年的蒋郁两家悲剧的《篡事近》、李氏崛起的《攘群凶》。
‘毕竟近年来的绛宗、绛迁、绛垄都是统一的家主制式,有这习俗,不足为奇…’
自从当年的《恨逝水》,但凡民间出了什么曲子,李玄宣是一一到场,如今这曲《篡事近》是悲曲,却同样在墙上挂这样一件戏服,则是有着另一层含义——这曲子是李家嫡系亲自谱的。
便是这负手站在围栏边,始终一言不发的浪荡公子。
李周暝。
李玄宣总是要见各个小辈,身体渐差不是秘密,心有戚戚、甚至悲从心来的人不少,可只有这浪荡公子一日一见,两日一陪,同行同食,有了几分寸步不离的味道。
他手中拿着极为简朴的竹筒,其中放了大大小小一指宽的令牌,一道又一道的曲名写在上头,在微微的光彩下显得格外古朴。
随着曲声渐渐高昂,李周暝转过头来,却发现一片暗沉之中真人已经站在了身边,眉心天光灿灿,叫他神色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