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倏地回头,只见黑夜黄灯,一白底黑甲高大俊朗的矫健青年将军疾步而入。
军服在身,蒋无涯整肃军威的沉沉气势到了极致,大长腿黑靴一步紧接着一步,他疾步进入大厅蓦地站定,黑披风倏扬骤落,身后人不多,但气势绝不逊色于提辖司和两监这边。
梁默笙尖细嗓音不阴不阳冷嘲:“蒋大将军来是做什么呢?”
他勾唇:“瀛州卫竟然营啸了,好大的狗胆啊!”
营啸,逃兵,是大燕军规三列二十七条之中的第一列,位居首位。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现在大量惊慌溃遁或回家携家小逃跑的兵卒都还没抓回来了。
黑夜沉沉,千钧一发。
整个瀛州鹰扬卫大营厅灯火通明,蒋无涯一一扫过现场所有人,这样一反东西提辖司多年行事、大胆又精准犀利直捣黄龙要害的手段行事,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在站在右边高台之上的裴玄素脸上盯了一下。
蒋无涯很快挪转视线,他伸手拦住身后的人,和对面要给在场将领上枷锁和押下兵士的宦卫,蒋无涯抬眼,盯住瀛州鹰扬卫指挥使寥兴宗,他说:“营啸者,即将士兵卒未曾接到指令,全体盲目集合或乱奔乱溃,或失去理智自相残杀,诸如此类的大范围失控行为。”
现在怎么办?
蒋无涯声音沉而肃,千钧一发,他即有了一个应对之策,他朗声把大燕军规有关营啸的第三条一字一句说了一遍!在其中第一个的“未曾接到指令”六个字上,着重加重了语气。
瀛州鹰扬卫指挥使寥兴宗,心里原本骇然心下沉沉的,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沉默半晌,他忽往前几步:“他们并非营啸,乃奉我之将令,进行军演的。”
马上,他的副将也上前一步:“没错,正是我接的手令。”
身后几名将领沉默片刻,又上来三个,“是我们亲自去传的手令的。”
瀛州鹰扬卫发生营啸,主指挥使及几名重要的将领,罪名责任已经跑不掉了。
反正也不可能更坏了,顷刻明白蒋无涯的意思,寥兴宗直接把这个罪名给扛下来了。
只有接了军令,就不是营啸,瀛州鹰扬卫除了他们几个,全部都没罪了。
至于擅自进行军演,为什么要违规下这样军令,一概闭口不答。
反正就是令是他下的。
……
场面一下子就翻转了。
东西提辖司及两监这边氛围陡然一变,梁默笙气急败坏的声音。
在蒋无涯一转向寥兴宗开口的时候,裴玄素倏地抬起眼睑。
千钧一发,蒋无涯成功遏制了事态,他心里大松一口气,闭了闭眼,也慢慢转过身来。
——他拿著名单,蒋无涯最多能接受鹰扬府改制和波及少部分的上层将领,但大部分的普通将领和全部兵卒他必须保下来。
日后成为宿军也罢,京军也好,哪怕鹰扬府不复存在了,但将领兵员不能搞崩,必须平稳过渡。
明亮的灯光下,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左右,锐利视线倏地对上了。
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折戟沉沙,在他谋算功成之际,被人截了一大半。
他那双斜挑丹凤目的神色凌厉之际,目光极度摄人,而蒋无涯神色不动不摇,锐利视线与之对视。
这两人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对方对峙,气氛紧绷之余,却都不约而同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
计策竟功败垂成了,裴玄素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极摄人,他动了动眼珠子,端详眼前这个近在迟尺的俊朗矫健军威赫赫的青年将军一番。
剑眉星目,非常英俊有男儿气概,动则一夫当关傲啸长堑的气势,静则沉沉如渊镇定威肃。
但他发现自己本能排斥这个人。
即便他再怎么在沈星面前说蒋无涯的好话,劝她,但当真正沈星不在场,而他和他近距离正面接触之际,他发现他厌恶着这个人。
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恶意,希望蒋无涯遭遇厄难,去死,彻底消失在沈星的面前。
这样沈星就不用再迟疑犹豫,苦恼,去考虑。
她还会继续待在他身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明知不应该,这人是他给沈星考虑的,他竭力压下去了,但这一刻嫉恨的恶意还是突然暴涨!
裴玄素这个人,前半生骄傲意气风发,是有他的资本的,他几乎聪颖慎敏几乎算无遗策,蒋无涯是第一个这么破了他的计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