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关山却轻声说:“随义父来,咱俩说说话。
“韩勃那傻小子,都和我说了。”
裴玄素的肩膀一下僵硬,但赵关山只是笑了笑,他拍拍他的肩:“来吧,别担心。”
……
三艘主船,其中两艘在尾舱悄悄架了悬板,赵关山带着裴玄素回了自己那边的船上。
那里没有沈星,不用裴玄素说个话都不放心。
这么点距离,裴玄素一跃就过去了,用不上悬板,但他也跟在赵关山身后走过去了。
赵关山笑道:“老喽,比不得你们这些个年轻人。”
裴玄素说:“义父你别这么说,你才五十。”
“五十还不老啊?”
江风拂面,这几年暖冬,江水都没有见冰,大船走得又快又稳,就是风大了些,吹得两人一银白一赤红的曳撒和几缕碎发猎猎而飞。
赵关山带着裴玄素走到另一边,找个避风的地方,两人就坐在舷梯之上,赵关山吩咐一声,把附近的所有人全部清干净了。
两人聊了一阵公事,说得有半盏茶,但裴玄素听了前面那句“韩勃都说了”,他就知道赵关山想和他聊哪个话题,他心里有些不愿的,举目眺望江水,他想起沈星,心里又难受了起来,很简短回答。
赵关山长叹一声,他也不废话了,他说:“你是担心害了她对不对?怕自己会死,没有未来。”
言简意赅,简直一下切中了裴玄素心底最深处的情感!
他蓦地转头,从滔滔江水对上赵关山已见风霜之色的温和面庞。
两人一瞬不瞬对视。
对的!
没错。
赵关山简直一语中的,裴玄素这人从小就是个霸道执拗的,他能执着到年复一年去强求母爱,直到裴明恭发生意外才戛然而止。
所有和煦温柔都是表色,能制止他让他如此痛苦内耗的只有他自己。
沈星对他的好,让他根本没法忽视他没有未来,哪怕侥幸不死也注定被万人唾骂的处境。
他冷然而行,他毫不在意。
可沈星呢。
当义妹还好,当一个阉人的妻子、甚至地下情人。
凭什么呢?
她对你那么好,你凭什么这么做呢?
越在意,越珍视,就越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才是他所有退让所有决定的根本。
裴玄素这段时间情绪确实有点异常,带来的是身体上不适感觉,此时他忍不住紧紧捏着拳,一双漂亮的丹凤目有些发热,他用力甩了甩头,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哽意。
他终于承认:“我讨厌蒋无涯。”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他有些阴暗地说。
这是裴玄素第一次把这句话往外说,从牙缝里挤出来,说得晦涩无比,描绘过视觉效果比从前看着略小一点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他低头看了看这身素白华丽飞鱼服,袖口至前臂大片大片繁复华丽的银色绣纹,黑披风垂落在他腿侧,凌然,也孤孑。
“只可惜,蒋无涯不会死,反倒是我更容易死一些。”
说不定,下一个转场就死了。
裴玄素抬起前臂,修长、骨指分明的手掌上新疤斑驳,身上银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赐服。
这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锐意进取、复仇的一切根本和倚仗,同时也是他背负的沉重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