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沈星知道裴玄素缓下来后肯定会难过,谁能不难过呢?她也不知道,这些艰苦又辉煌的前事之中,竟还藏着这样让人痛悲的真相。
路上一起下值的同僚约她吃面,这是第一次她也不好拒绝,于是几个女孩子就一起在街口面摊子吃了一碗面。
她不饿,回到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个院子原来就是做祠堂的,两排合抱的大青松,柏树针在夜色中轻轻舒展。
她跑过来,轻轻推来祠堂的门。
裴玄素静静抱膝坐在蒲团上,对着供桌和两个簇新的牌位,他闻声回头,两眼通红,白皙的两颊也是潮红,他怔怔半晌,哑声:“回来了?”
“嗯。”
沈星轻声应,也拉着蒲团坐在他侧边,两人脚边中间是那个大酒坛子。
裴玄素轻声说:“不要劝我,我们一起喝酒好不好?”
人生如戏,几经颠覆,他神色之中,有些惨然,也有悲意。
今晚他什么都不欲想,他也不想呆坐,他想就这样陪着爹娘,好不好?
“好啊。”
他半月的药已经喝完了,但补身子还未开始,不怕冲了药性,偶尔喝一次,她觉得还是可以的。
裴玄素本身就很有自制力。
沈星攀着供桌的腿爬起身,取了一个黑釉碗下来,她也在大酒坛子里舀了一碗酒,低头啜饮了一口,好辣好烈啊。
她有些龇牙咧嘴。
裴玄素轻笑一声,唇角翘起来,眼里却溢了泪,他伸手接过她的碗,仰头一饮而尽,低头用力抹一下眼角。
“你别喝了,陪我坐着就好。”
在这个孤冷的寒夜,他不想虚伪地自称二哥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碾过,最后顺从他的心,换成了“我”。
裴玄素一碗接一碗地喝,他十二岁的时候,曾豪情万丈和他爹说,等他再长大的一点,就与爹对饮三百杯,不酩酊大醉不归。
那时候他有点年少,父亲不允许他喝酒。
他生气了,但父亲又闻声哄劝了他,让他展颜。
那个神光湛然又俊美逼人的小少年,就这么拍桌和他爹放下豪言。
只可惜后来因为各种事忙,他上京赴考又委官游历,父子俩始终没能实现着一诺言。
他还记得呢,想着下次也不晚。
可下次,已经没有下次了,他死了。
裴玄素举起酒坛,冲坛口就灌,他想质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不守承诺,不等等他,不告诉他?!
但又怕吓到沈星,自己闷头灌酒,灌进嘴里灌到身上,湿透了前襟和下摆,酒水撒了一地,他也双眼迷濛。
“好了,够了。”
裴玄素喝了很多了,酒坛子终于见底了,他放下,勉强站起,跄踉了一下,一直安静陪伴的沈星赶紧起身扶住。
她见他还想过去拍开另一个大酒坛,连忙拽住他。
他已经醉了。
裴玄素是有些醉了,但他神志还在,别拉着一回头,沈星玉白鱼龙补服衬着的一张小脸格外白皙,毛绒绒一圈的兔毛披肩。
“……怎么不穿好的披肩?”
他喃喃地道。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清醒的时候,裴玄素总是诸多顾忌,这些担心那也担心,又嫌自己笨拙,又担心试不好影响两人关系。
但此刻,酒水让人少了很多顾忌,也更加大胆了。
他跄踉一步,差点栽倒她身上,沈星赶紧退后一个小弓步,单手扶着供桌才稳住两个人没摔跤。
烛光苒苒,她柳眉杏目,那双喝了酒粉颊绯花的漂亮面庞,一颦一诧一蹙眉,皆入他的心入他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