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意外察觉沈星走下来。
沈星下值了,赵青带着早班的同僚跟着裴玄素赵关山他们往太初宫去了,留下来的同僚临时帮忙抬人指挥之后,商量了一下,夜班的下值,早班就寻往太初宫那边去了。
蒋无涯扯唇笑了一下,这个笑难掩疲惫和涩然,眼里似乎还有点泪光,不过转瞬不见了。
沈星跑过去,小声:“无涯哥哥?”
沈星下值了,蒋无涯也交了差事了,他说:“星星下值了?我们,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看着情绪低落的样子,沈星点头答应了,两人并肩出了朝天门,徐喜他们立即就迎上来了。沈星小声和徐容说了,让他找个人去裴玄素那边传个口讯,她中午不回家吃饭了。
于是就和蒋无涯一人牵着一匹马,走了一路,又翻身上马去了蒋国公府,蒋无涯一身风雪尘土铠甲,回去换了身普通的蓝色扎袖便服。
沈星没进去,毕竟她现在算是太初宫的,只让蒋无涯如果遇见蒋伯伯的话,就帮她带个好。
蒋无涯很快就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低调走了一路,一直出了城蒙上面巾,才一起放开缰绳跑了一段。
走到一个山坡的位置,背靠着驿道,面前是开阔的农田覆盖着皑皑的白雪,有鸟儿渣渣的叫声,远处好几堆小孩在那边拿个破箩筐套麻雀。
蒋无涯就在这里停下来了,隔着大片大片的农田,他举目远眺,最后两人翻身下马,坐在坡上,他举着马鞭指着远处尽头,“我爹告诉我,当年太。祖皇帝率军拿下东都,陵州府军驻扎的地方就是那一片。”
“当年还立了一个碑,纪念当年的胜利来着。”
蒋无涯说到这里,还想起身带沈星去看看那个碑,但起到一半,又坐了回来,“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蒋无涯往后一仰,半躺在雪坡,今天风小多了,太阳隐在阴云之后,朝东一块白亮白亮的,他却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双目。
这一趟他的目的也算基本达成了,十六鹰扬府崩塌改制也早有预料,但当真眼睁睁看着发生时,他心里比想像中难受多了。
他小声说:“我爹是鹰扬府出身的,我也算是。”
大燕的将门,都是鹰扬府出身的,或许说除了近十来二十年入伍的,其他大小将领其实都是府兵出身的。
“星星你还记得蔺知明吗?”
就是给梵州给蒋无涯报讯的那个梵州鹰扬卫将领,“其实我从前就认识他,他以前是总府的。”
蒋无涯轻声说:“他死了,监察司和新钦差团陆续赶到梵州稽查的时候,在营里自杀身亡的。”
他死了,他这条线索就没有了,也不用连累妻儿太多了。他们只是中层将领的家眷,大概率会开恩只贬平民遣返回乡生活。
蒋无涯不是不知道,神熙女帝这样做的话才能稳固政权,这是帝皇必要的政治手段。十六鹰扬府也确实内有弊病触及国法,哪怕种种迫不得已的怜情,也不能掩盖这一点。
可他还是很难受。
“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随我爹去鹰扬总府营训。那时候募兵制才刚刚开始不久,还是府兵为主。那时候带我的百人长,就是蔺知明。”
蔺知明也是开国将官的后裔,不过家里袭的明威将军,蔺知明很严厉,一点都不给他副帅之子的面子,他做错了动作,反覆得重做百次,绕着校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时候,蒋无涯才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军令如山,军营里面该是什么样的。
一切真本事真阶衔说话,不然你是谁的儿子也不好使,那段长达半年的营训自此挫去蒋无涯公府世子的娇骄二气,给他奠定了他日边关凭真本事立功的基础。
后来营训结束,他离营的那天,蔺知明带着兵卒同袍代表一起来送他,大家都是新入伍的小兵,挥着手,笑着说着,蔺知明也不严厉了,就叉腰在边上笑着看。
后来他又营训了好几次,直到十四岁正式授衔去往边关成为一员小将。
每一次,百夫长和同袍都来送他。
都是差不多的开心场景。
蒋无涯长叹:“蔺知明参与这个私运这么多年了,一身贫穷,妻儿老母粗栗为食,少见肉腥,内衣补丁相摞,至少穿了十年。他死后家里被翻了一遍,只有七两碎银十三个大钱。”
这就是他一生积蓄,老中小遗孤回乡生活的全部倚仗了。
蔺知明其实就是缩影,其实很多人和前都指挥使窦建成不一样,没贪不说,还自己补贴上去不少,私运多年,一分余财皆没有。
但他们很多人都快要死了。
蒋无涯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我活着一日,有没有机会见到诸党肃清,门阀皆除。”
到时候,就不用分什么中立派什么宫什么门阀了,诸党归一,皇权一统,也就再也不会发生十六鹰扬府这样的事情。
沈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大约只是想倾诉吧,“那你说会吗?”
“我不知道。”
蒋无涯坐起身,“但现在大约算是最合适的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