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这两天带着他东提辖司的人在这稽审官厅大院来回进出,大家都不敢不当回事。
樊文英也是年过半百的老官宦了,从太。祖朝到如今,想起现今朝局又看眼前登堂入室的阉宦,百般滋味,心里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这两个,也先行羁押吧。”
裴玄素瞥了一眼一直缩在角落的两名清吏司郎中,他目光如电,感觉这两人格外畏缩,审审或许有惊喜。
现在吏部几乎清空小半了,樊文英翻了翻面前的卷宗,沉吟一下,“也罢,押起来了吧。”
他厉声:“把话说清楚了,没事就能回家,但倘若……哼!”
今天总算勉强把吏部的涉案卷宗大致理了一遍,明天还有兵部的,想到案情和朝局的复杂情况,在场官员个个头大如斗,但也顾不上多说,匆匆起身告退紧着去提审了。
具体的提审权不在裴玄素手上,他只负责监督,每个审房都安排了两个人进去,和监察司的人一起旁听,他挑了两个审房看了半个时辰,无声出来了。
冬阳的挥洒热量,连续多日晴天之后,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午后的东宫官厅大前堂外,安寂了不少。
裴玄素站在后堂穿出前堂的台阶之上,他接过贾平递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丢门框侧的箩筐里。
斗篷金扣有点紧,他扯松了松。
冯维低声问:“主子,接着去哪?”
裴玄素都出来擦手了,显然今天是不打算继续再在官厅这边了。
去大理寺,还是六部那边?还是去给女帝陛下禀报进展?
裴玄素扯了扯唇,眼底毫无笑意,他淡淡道:“去大狱。”
冯维邓呈讳一愣,两人对视一眼,但裴玄素已经迈步下了台阶,两人连忙跟上去。
身后呼啦啦一群宦卫随扈其后。
裴玄素出了东宫官厅的衙署大门,一翻身上马,他垂了垂眸,慢慢抬起眼睫,一扬鞭,雷鸣般的马蹄声声很快消失在横街的东侧。
……
这已经是查抄宣平伯府的两天后了,当天一天,次日第二天,今天是第三天。
裴玄素总算有空腾出手去大理寺狱了。
昏暗冷潮的狭窄狱道,一层层一间间木栅栏的牢房,老的囚犯,新的嫌疑待罪官员,一家大小,哭声震天,不时有狱卒不耐烦地用鞭柄敲木栅栏,“别吵,闭嘴知道吗?!”
下到最底的第三层,吵杂声就小了很多,老犯新犯各占一部分,还有不少空牢房,小声的啜泣,或麻木平静的表情,三层通风很差,一阵异味,没了天光,只隔一段距离插点一盏松油灯。
很暗的黄色灯光,大段大段的昏暗,一条条狭窄的狱道,裴玄素把宦卫大多留在大狱前堂内外,只带着十来个人进了狱区,之后一层留下几个,最后跟到他身边的只剩冯维三个。
最后一个狱室里七八个栅栏牢房没有装满,前两间有人,中间空的,最后一间关的正是裴家人。
紫貂披风和云锦曳撒下摆在昏暗中摩擦过台阶和麦秆的微响,在这个长长的狱道中被放大,裴家人这两天一直竖着耳朵听着,一下子就听到了,他们急忙抓着木栅栏往狱门的方向望过去。
狱门外拐弯不远有一盏灯,狱室里也只有一盏灯,晕黄的油灯微光驱不走大片的黑暗,半昏半明的松油灯下,有个艳红如火艳丽摄人但眉若冰霜的年轻男子信步而下,冷厉的目光和神色昭示他阴暗不虞的心情。
裴玄素行至裴家人的牢房之前,引路狱卒十分识趣,停在阶梯下的位置,还十分慇勤带来了长鞭辣椒油等刑具。
“玄哥儿,玄哥儿!”
裴祖父也望见这些人,他不敢发声让他们听见,压得很低的声音,“你应该细看过那些信了罢!真的,真的祖父没有骗你!”
他们进来之后,有人扔了两瓶药,之后再无动静,裴祖父等人也不知裴玄素心里怎么想的,焦急了两天,终于等到人了。
裴玄素立在牢栏之外,他居高临下,冷冷盯着这个扶着木栅栏站起的老年男子。
不知不觉,他比他这祖父都高了。
他慢慢俯身,隔着栅栏,凑在他这祖父的耳边,“谁让你告诉我的?是两仪宫吧。”
裴玄素冷冷挑唇。
他这祖父一向以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正面来说是慎重,但反面就有些瞻前顾后了。
宣平伯府多艰难才投进两仪宫啊。
哪怕当初出岔子大房没了,但后面还有一大家子人和整个裴氏一族近千口人。
裴祖父最初怀疑次子,之后辗转查实,总不会是恰好是抄家前一天才查出来的。那为何不遣人南下,去第一时间告诉他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