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冯美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梁昳当着外人的面把话摊到桌面上来,多少有点下她的面子。
冯女士不好发作,瞥她一眼:“当妈的心情,你以后才会明白。”
“那我就以后再明白。”梁昳跟她开玩笑。
她们母女对话,章芩不好插嘴,借口去洗手间,留出空间来。
待她走后,梁昳笑眯眯地看着冯女士,喊了声“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冯女士“哼”一声,没好气道:“你怕是早想到了吧,就差把我的老底全揭了。”
梁昳笑起来,嘴上否认得极快:“我哪敢啊!”
“我看你敢得很!”
“不过……”梁昳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是冯女士今日旁观周景元后得出的结论,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因为他和我爸都是厂长的儿子就武断地把他们合并同类项,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周景元过来添热水,正巧听见了梁昳的这句话。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梁昳,看着她此刻隐隐为他抱不平的样子,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为段小静讨公道。
那时候她一个人,怕被刁难欺负,拼命挺直腰板,态度强硬,明明是孤单无依的身影,却如同一个披甲的战士。今天,她昂着头,披着落日光辉,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依然如去年九月的那个傍晚,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魄力。
好在,此时,她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了。
周景元往茶壶里添好热水后,挨着梁昳坐下来,朝冯美茹微笑道:“阿姨,您站在母亲的立场,当然有理由质疑我。我没有计较过公不公平。”
“你……”梁昳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小声道,“猪队友。”
周景元听见了,牵过她放在桌沿的手掌,轻轻攥住。
他仍然看着冯美茹,不疾不徐地说:“我从小在家具厂长大,见得最多的就是木材和螺丝钉了。老师傅们都知道,其实螺钉和木材是不兼容的。螺钉周围的木材会随着季节膨胀和收缩,被金属的螺钉渐渐磨损掉。”眼见冯女士脸上出现困惑的表情,他继续解释,“也许在您的经验里,我和梁昳就像螺钉和木材一样是不能兼容匹配的。您担心我们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中磨光耐性,也磨掉爱,甚至可能分道扬镳。就像木材在长期形变的过程中,慢慢将钉子从孔中移出一样。但我想说的是,在家具制作中,螺钉不可或缺,为了让家具更耐用,师傅们都会选择使用螺钉。既然螺钉有松动移出的风险,那么我们的应对措施除了技术层面的预防加固外,剩下的重要一环便是保修。”
“假如有一天,我和梁昳的感情面临风险,我会用心检修,绝不轻易扔掉那颗螺丝钉。”周景元目光灼灼,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冯美茹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第一回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四六分的短发整齐地拢在脑后,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和干净的面容。
周景元说完话后,看了梁昳一眼,看她眸光闪动,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而后又静静地看回冯美茹。
“当妈的操心惯了,自己风风雨雨走过来,不愿儿女再吃我们吃过的亏。不过,父母总归是拗不过子女的。”冯美茹微微一笑,是回应,也是释然。
冯美茹自己被恩情裹挟了一辈子,最后却见不得女儿被亲情掣肘,终是松了口。大概是亲身相处之后,她看见了周景元与梁家川完全不同的地方。
虽说聊天时周景元的嘴上也会说几句轻飘飘的俏皮话,人却实实在在做了很多贴心事。冯美茹都看在眼里。一下午,周景元忙前忙后,时不时关注着两边的茶桌,添水斟茶,周全地照顾长辈和梁昳。
尤其是方才那一通陈情,更确切来说是承诺。冯美茹几十年里见过多少人和事,到头来仍然被年轻人的坦荡真诚打动了。她想,开明的父母、被爱滋养长大的孩子,这样的家庭终归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章芩回来时,见三人都隐隐露着笑意,笑着问:“在聊什么?”
冯美茹微微笑一笑:“在说啊,我们做父母的,求的也只是儿女一生平安幸福。”
落日第四百六十五秒
应付完晚上的席面,婚礼才算最终结束。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不知怎么搞的,梁昳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她洗了澡回了自己房间,脑海里不断重现下午在茶室的情形,翻来覆去睡不着。梁家川还在客厅看他最爱的谍战片,冯美茹大概是洗漱完了,回了主卧准备睡觉。梁昳想了想,掀开被子,披上羽绒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冯美茹盖着腿,背后垫着枕头靠在床头,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看手机。
梁昳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喊一声“妈”。
冯美茹从眼睛和镜片露出的上方空隙瞧出来,问:“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
梁昳走进来,挤进被窝,凑到她手机前,笑着问:“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