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愿走下来的。”他转回头看我,目光还是很淡,但他已经不再掩饰眼底那种赤裸的情绪。他专注地看着我,又继续说道:“吴邪,你就在那里,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不走下来。”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的情感就这么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了。这份感情太沉重了,混杂着强烈的悲伤,茫然,绝望,还有不舍。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我想要牢牢接住他传递给我的东西。但我觉得在如今的状况下,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得住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我用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压住了开始发抖的声音,尽量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开了口:“小哥,你活了这么久了,你也应该知道,哪怕没出这个状况,我也没有办法走得这么远。”他沉沉地看着我,我觉得他眼睛有点红,然后我听到他问:“你舍得吗?”我在这一瞬间怔住了,我觉得我的眼眶也红了。他的话在这一瞬间,打碎了我所有的冷静和坚持,所有的悔意,茫然,恐惧,不甘,重重叠叠,蜂拥而上,我感觉我似乎要窒息了。一直以来我都在回避着这种感觉,在生命最后的尽头里,我以为我还是能做一个强大的弱者。但他无数次打破了这层壳。我看看他,笑了起来,然后我听到自己说:“我舍不得。”在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眼泪流了下来。我蹲了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在那十年间,我觉得我是舍得的,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我会毫不犹豫这么做。我已经体会过了这个世间的各种人情世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的生命还很长,他值得活着,他也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我希望他不再受到束缚,我希望我能够干脆地离开。但现在,越走近他这个人,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做到这一点。我以为我一直在追逐他,我以为是我把他拉到了繁华之中,但他却是主动为我降落,带着满腔坦诚的感情。他将这些送到了我的手中。我捧着这些光,我很清楚,我一直以来都想要紧紧抓牢他。我只是不去承认这个部分。这是很矛盾的一点,他知道自己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强迫我认清楚。我舍不得,我也不可能舍得。我感觉他把我捂着眼睛的手拉开了,把我按在了怀里。我也知道,张家将他变成张起灵,他一直以来并不想做一个神,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冷静的,他只是被命运推上的神坛。而当有一天,在三叔店门口的那个相遇,一切都不一样了。神明在那之后体会到了人世间的温度,自愿走了下来。之前有一次和黎簇聊天,黎簇谈到梁湾说过的一句话,我当时听了只是笑笑。现在我想我理解了那句话。机缘始于最开始的相遇,深沉于细水长流的相处,沉重于最无法放手的分离。一些联系的产生,往往源于最开始的一眼。如今不光我舍不得,他也舍不得。有些人,不能见,见一次,负一生。我很用力地揪住了他的衣服,觉得自己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抖动,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片。但我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感觉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手臂很缓慢地越收越紧。他的手也在很轻微地发着抖,和我崩溃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窗外风雨飘摇,雨水在窗户上汇聚又打碎。夜色很深,风的呜咽声就好像是有人在绝望恸哭一般。我们最终没有再说一句话。过境当晚我认清楚了很多东西,但伴随着这个过程,我没有办法再控制住我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像是水打开了闸门一般,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再合上。在那种绝望过后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闷油瓶从这种状况脱离出来比我要快,最后直接把我从地上搬到了床上。我疲惫至极,牙关咬得太用力,导致我脸开始一阵阵麻,同时知道之前我糊了自己一脸,现在肯定狼狈得不行。他把我抱起来的动作很轻,安抚似的拍着我的头,中途还帮我抹了一把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依旧死揪着他的衣服不松手。他肩膀上的衣服还湿了一片,也不知道现在贴着难不难受。他并不在意这些,又去拉我的手,小幅度尝试了几下,最后用了点力把我的手从他衣服上拽了下去。我脑子已经开始放空了,但他的动作让我有些抗拒。随后感觉他把自己的手塞了过来,马上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他叹了一口气,又伸手把我揽住。我习惯性地想去抱住他的背,又想起他背上有伤,最后就只是头抵在他肩膀那里,嘴里听不清地嘀咕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