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背抹着脸,似乎是刚刚情绪太激动在流泪,声音也大得出奇,一叠声的“醒了醒了,他娘的终于醒了,再不醒妈的植物人都长成树了”。他在我旁边转了一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拨通了手机急急地往外走:“小哥!小哥!醒了!你快回来!我说这狗日的是不是诚心的,你前脚刚送他爸妈回去,他后脚就醒了,我是他爸妈我得抽死这白眼狼。“我的视线跟随着这个胖子转动,最后停在了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非常急促地脚步声,随后一个人直接冲了进来。他进来时的动作并不太冷静,半掩着的门被他推着撞到了墙上,发出一阵声响。医生似乎和他很熟悉,其中一个看着他说道:“人已经醒了,没什么大问题。小张你看你急得,这是从多远的地方跑回来的。”医生虽然说这人急,但他脸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额头上带着点薄汗,气息略微有点不稳。他吸了一口气,很快就控制住了呼吸的频率。那人也没理医生,径直走向了我。我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跟随着他移动。他最终站在了我旁边,我这时也发现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情的,只是这些情绪都藏在他的眼睛里。当他垂下眼看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种焦急无措和惊讶喜悦混杂在一起的情绪,而这种眼神在他走到我旁边的时候变得柔和了下来。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半蹲了下来与我的视线齐平,犹豫了半晌过后,很轻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他很安静地看着我,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我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心底就腾地生出了一种安心感。我恢复意识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很快又合上眼睡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氧气罩已经被摘了,似乎是换了个病房,周围各种仪器也去了大半。我尝试着活动手指,试图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很清冷的声音:“别动。”然后一只手就很轻地按住了我的肩,那手生得骨节分明,手指白皙修长,但虎口和关节处落满了伤疤和老茧,中指和食指奇长。我盯着那手看了一会儿,那人又动作熟练地去摇床尾的升降,把我的床头抬了起来,同时塞了一个枕头让我靠得更舒服一些。我把视线又集中在了那人的脸上,是那天冲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此时他也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我旁边,安静地和我对视着。我现在才算是正经打量起了这人的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黑发,模样生得极好,特别是那双眼睛,黑亮清澈透着一股子冰雪般的味道。但和我对视的时候那种清冷感会淡化很多,又多了一丝冰雪融化时的柔和感。大概见我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犹豫着想起个话头,这时又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大嗓门:“天真!你他娘的可算是醒了!我跟你说,出去后你可得请我和小哥涮火锅,胖爷我不把你那点存款吃干净我王字就倒过来写。特别是小哥,他容易吗,他一个生活能力九级伤残还得伺候你,现在医院的专业护工都没他干得熟练,这除了残疾人按摩又被迫学了一个新就业技能。”我一看,是那天那个胖子,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走进来嘴里跟没个把门的似的,就是一通叨叨叨。我心想,谁他妈起了个名字叫“天真”,这人怕不是爹妈充手机话费送的。然后听他说了一阵,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在说我。旁边那个年轻人一直很安静,但这时好像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抬手把我的脸掰了过去。我倒并不反感这个人就这么直接掰我的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阵,腾地站了起来,拉住了那个胖子,好像低声和他说了什么。那胖子马上就住了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那年轻人又拉了他一把,两人就一起走了出去。我被直接拉去做了个全身检查,医生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很久没有说话了,一开始甚至忘了怎么发声,尝试了好几次才开始断断续续地答复。当我面无表情地坐回床上的时候,那个胖子还在拉着医生确认:“您确定就是个短期性的记忆混乱?他娘的,我刚刚还以为他拿了个韩剧剧本,和我们瓶仔轮番失忆,我脑子里大结局的悲情背景音乐都差点响起来了。”那医生被他烦得不行:“确定,他都躺了快大半年了,本身身体器官修复得也很缓慢,整个人的状况近期才转好,这种情况很正常。你就当他是个短期失忆,多和他聊聊以前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就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