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殿内宫人皆退下后,皇帝从书案的屉子里拿出一把金钥匙,而后走到殿内最深处的角落,打开了一个黄花梨木柜。柜子里装有一个紫檀浮雕厚匣。似乎是有了些年头,匣子外面布满了薄薄的灰尘,应当是被主人很好的保护,却从未打开过。皇帝颤巍巍地伸手打开了匣子,在里头取出一张古旧且泛黄的信笺,信笺没有被信封包裹,反被折叠的整整齐齐。他深呼吸片刻,终究鼓起勇气将折叠的信笺打开。一整页纸张,却只有寥寥十几字。殿内灯火昏黄,照亮了信笺上的内容:「我宁可带着我腹中的孩儿死去,也不愿留在王爷的身边。——顾悦」这短短十几个字,皇帝垂眸看了一遍又一遍,好似想将这些年的不敢承受弥补回来。更深夜静,偌大的殿内阒无人声。他将信笺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阖紧双目,默默流泪。昏暗的殿内,中年帝王的身影寂寥且悲伤。-次日,皇帝大清早就宣了顾舒晏进宫。楚淮凝正巧也有阵子没有进宫看姨母了,便也跟着顾舒晏一道来了,一个去了乾清宫,一个则去了凤仪宫。才踏入了乾清宫内,顾舒晏便注意到有个小宫人端着药碗跟在他后头进了宫殿。御制紫檀嵌云石屏风后,皇帝身着明黄的寝衣半卧于龙榻上。顾舒晏走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闻言,皇帝勉强地笑了笑。都相认这般久了,他仍不愿唤他一声父皇,就跟他那母亲一样,一旦怨了他,便再也不会原谅他了。皇帝道:“免礼。”随后吩咐宫人给顾舒晏赐座。话语才落,皇帝低低咳嗽了两声,一旁伺候的宫人端着药碗上前,恭敬道:“陛下,该用药了。”皇后抬手一挥,道:“搁这,一会儿朕自己喝,你们且退下罢。”等殿内宫人皆退了下去后。顾舒晏问道:“陛下身子可是有不适?”皇帝笑道:“小毛病,不过是些安神的汤药。”顾舒晏紧抿着唇,没有接话。皇帝凝视着他的脸庞,沉吟道:“我昨夜梦见了你的母亲。”顾舒晏神色不明,静静地望向皇帝。他知晓陛下不是在等他接话,只是想跟他谈谈,是以便耐心听皇帝说下去。“晏儿,你母亲她恨我,你可知道?”皇帝终究艰涩开口,说出了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顾舒晏墨色的眼里浮现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继而沉默不语。皇帝靠在塌边,似在回想,紧接着将他与顾悦当年的事娓娓道来。二十几年前,李平允因母族与顾家夹带点姻亲关系,幼时曾在靖安侯府居住过一阵时日。便是那时,他认识了小他四岁的顾悦。他与顾悦少时相识,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爱侣。可随着李平允年岁的增长,渐渐明白了权利的重要性。他喜欢顾悦,可他仅仅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那时他无法给顾悦更多的依靠与保障,而他想拥有更多,便只能努力往上爬。虽说靖安侯府门第也高,他若迎娶顾悦更是门当户对,可那会儿他年少气盛,自尊心作祟,将目光放在了比靖安侯更有权有势的长乐侯身上。他鬼迷心窍去先帝跟前求娶长乐侯的嫡长女秦盈。是他的错,他注定辜负顾悦。在儿女私情与成就大业上,他最终选择了后者。他本该觉得他与顾悦的缘分尽止于此,可当他得知顾悦即将嫁给他的七弟时,一种难以言明的嫉妒怒火直接将他所有的理智尽数浇灭。他为了求娶来顾悦费尽了心思,因为他的自私,让顾悦这样的高门贵女做他一个皇子的妾室。她本该可以为皇子嫡妻,一切都是他害得。为了弥补顾悦,他想爬上那至尊荣耀位子上的心情更加坚定,倘若他登上了宝座,届时他就更能给顾悦全天下女子都无法触及的万千宠爱,他会叫全天下的人都明白,顾悦才是当今帝王最爱的女子。他将顾悦纳进了王府,日日夜夜捧着宠着,生怕惹她不快,可顾悦仍然憎恨他厌恶他,从始至终都不愿给他一丝好脸色。顾悦生产那日,他在宫中抽不开身。却没料到,从此与她阴阳相隔。顾悦去世的当晚,他在她的寝殿内发现一张信笺。自从那以后他才彻底清醒,接受了这个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顾悦恨他,宁可死了也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即便带着她与他的孩子死去,她也不愿留在他的身边。顾舒晏听完整个故事,静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