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中,李以瑞竟彷佛听见养母的嗓音。『瑞瑞、冷静下来!』『……宜瑞,你别怕,妈妈在这里,妈妈会保护你。』『宜瑞,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哭、别哭,妈妈会守护你,会一直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你身边,这一辈子,瑞瑞。」最后的声音竟不似来自林瑞雪,而是另一个熟悉的嗓音。李以瑞睁开眼睛,他听见杨思存声嘶力竭的叫喊、火苗爆裂的热气,穷奇张狂笑声造成的震动,以及就在他身前,那无比熟悉的、血肉从人体绽裂的气息。但这些忽然全都消失了。只因李以瑞的感官,全被眼前的视觉冲击占满,以致于听觉、嗅觉、触觉、思考,全都失了序。他看见穷奇的水果刀,刺进段于渊的胸膛,直没至柄。和二十年前,刺在林瑞雪胸口的那把同样。他看见自己张开双臂,接下段于渊倒下的身躯。他看见段于渊抬起头,视线无声地停驻在自己脸上,良久、良久,就像那时候在海湾分局,段于渊向他许下诺言时一样。他看见搭档的胸口涌出鲜血,随着穷奇拔出的阎王令剑,沾湿了李以瑞一手。他看见段于渊,在他怀抱里、睁着眼、死去。「……李以瑞!」杨思存嘶声吼他。李以瑞的五感蓦然回溯。他茫然回过头,看见杨思存抓起终于到他身边的火柴人,指尖碰触林瑞雪的断发。听见穷奇抚住太阳穴,不甘心的低吼声。闻到本想朝他胸口递来的水果刀,因为主人五感尽失顿然落地的血腥味。他摸到怀抱中的段于渊,触上他圆睁的双目、抚过他的眼皮,感觉到那一点一滴消失的余温。杨思存一把扛起他,奔向石桥彼端的顷刻,李以瑞才有办法用尽所有感官,朝着消失在鬼门那端的杨家本家哭喊:「段于渊、段于渊……不要——!」☆阎王抱着怀里尺八冰冷的身躯,望向从阴影里步出的地府无常。被阎王令剑所伤的创口无法愈合,从尺八破碎的胸口逸出的魂魄,宛如夜空的星晨一般,一点一滴地散往空中,也带走了怀中人的生命。「……你是故意的。」阎王怔然良久,蓦地瞪向此刻顶着尺八皮相的甩子。「王爷何出此言?」甩子平静地问。阎王浑身发抖,他脑子里还乱成一团,从地府来到阳世,诸般过程在他脑海里轮转,却理不出个清楚的头绪。这天晨起,阎王就发现甩子不见踪影。尽管前一晚,他与甩子还在卧房中缠绵。或许是阎王启程前往阳世、陪伴尺八临终在即,甩子竟罕见的自请侍寝。平常在床上,甩子要不言语讽刺、要不态度冷淡,经常得等到阎王下狠劲,把他折磨到神智混乱,这油滑的男人才会听话。这晚甩子却相当柔顺,百般侍奉、媚态横生,让阎王甚至有种这人喜欢着自己、深爱着他的错觉。但一觉醒来、风云变色。阎王首先发现卧榻之侧已没了人,接着鬼差来报,说他的无常判官私跳了转轮台,还绑走了在城隍庙里缠绵病榻的尺八。阎王在案头发现一封留书,是甩子亲笔所写。『王爷,你所爱的,是我姊的皮相、还是灵魂?』「你留书给我,让我以为你背叛我,偷走我备好的肉身、再绑走尺八。但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是转生到尺八体内。」「尺八早被你换出来到这具肉身里。你甚至连带尺八回吕家拜别的事都告诉我,就是要我追过来,把尺八错认成你。」阎王的双目,几乎淌出鲜血。「你好毒的心,竟然想出这种计策!就这么看不得我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吗?杨佛尘,他是你的亲姊姊啊!」「我问过您,我和尺八,您想留下谁。」甩子双目低垂,语气平静。「您说想留姊姊,所以我才换进姊姊弥留的身体里,好代替她去死。一切都是遵照您的指令,王爷。」阎王瞪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七岁便与他相识,床上床下都与他紧密结合,但他却从来看不透的男人。他知道男人眼里从来没有他,即便他是吕家家主、即便他是神仙、万鬼之王,在男人眼里,还不如他道法书中的一页。思及此,阎王反而笑了。「……去死?你想得美。」阎王只觉体内的金丹骚动着、叫嚣着、冲撞着他的气海。但阎王满不在乎,他恶狠狠地开口。「你可知道,你的主人,是什么人,甩子?」「我是阎王,凡人生死,本该操之我手,你也好、尺八也好,生死都该由我决定。当初假手于你,就是我最大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