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鲁安高中每周四下午是化学课和物理实验课,托马斯不修化学课,所以他总是先去实验室,帮布莱克一起整理实验器材。谢宜珩当时就没有带伞的好习惯,只好绕远路,从连廊那边匆匆跑到实验室。这么绕一大圈总得七八分钟,化学老师又喜欢拖堂,所以谢宜珩老是迟到。布莱克的课堂上一共就三个学生,缺了一个就显得课堂格外寂寥。后来每到下雨的周四,布莱克都坚持要等人来齐了再开始讲课。托马斯和布莱克倒是无所谓等她几分钟,但是谢宜珩屡教不改的迟到足以触怒裴彻一万次。他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化学课下课的时候特地在教室门口堵她,语气都是硬邦邦的,比西伯利亚平原上的几百年的冻土还要冷:“你跟我一起去物理实验室吧,我带伞了。”谢宜珩厚颜无耻地答应了,在雨里走的时候还有心情闲聊:“英国人是不是每天都带着伞啊?”裴彻凶巴巴地瞪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催她:“你走快点。”波士顿的一个礼拜有五天都下雨,俩人一起走的次数多了,裴彻的伞就开始悄悄歪了。谢宜珩明察秋毫,抬起手敲了敲比萨斜塔一样的伞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大不列颠特有的社交礼节?”裴彻目光平视前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耳朵却是悄悄泛红:“不是。”承认得太直截了当,她反而有点手足无措,只好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把伞柄拨回去。…她看得心里发酸,往他的方向稍稍靠了靠,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伞歪了。”反正这把伞从撑开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正过。裴彻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丝毫不打算拨正,好脾气地迁就她。等着她颤颤巍巍地从最后一级台阶上下来,两个人才一起慢慢走出去。沉甸甸压了满天的乌云被夜风拨开,沥青的路面有深深浅浅的水洼,里面藏着半圆不圆的月亮。地上被雨水浸湿,积着嶙峋的光,像是镶嵌了满地的闪亮钻石。两个人挨得很近,走路的时候都放缓了步子,生怕踩起来的雨水溅到对方。四周都是杂乱的雨声,潮湿的泥土气味和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是踏实的,令人心安理得的味道。她的手臂蹭过他的,针织面料的触感分明,带着一点点的体温。谢宜珩屏着呼息,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水洼。伞本来就不大,她再怎么往里缩,小半个肩还是在外面的。雨水顺着伞骨滑下来,砸在她胳膊上。缎面被彻底浸湿,有气无力地黏在肌肤上,曲线被勾勒得一清二楚。谢宜珩这时候才明白那句“你要不要穿件外套”什么意思。晚了。湿意缓慢地洇上来,她低头的时候都能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肩带颜色。不是她太保守,只是这种情况像极了故意的,心照不宣的挑逗。血液以每秒二十厘米的速度涌向大脑,谢宜珩头昏脑胀,又手足无措,只好装作自己在拨头发,用手和头发一起掩着肩头。黑色的雪弗兰就停在路口,墨西哥司机缓缓摇下车窗,冲他们吹口哨。裴彻替她拉开了一侧的车门,示意她先坐进去。他刚低声说了句“你坐后排”,余光就瞄到了她湿透的肩膀,猛的转过头去。他反应太大,谢宜珩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懒得再遮着掩着了,就这么钻了进去。他又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坐进来,目光不自然地错开。墨西哥司机满口都是f开头的英语单词,向他们抱怨这糟糕的天气。谢宜珩双手抱胸,安静地陷在座位里。身侧有轻微的衣服面料摩挲声,裴彻把外套递给她,还是一幅非礼勿视的样子,说:“你先穿上,别感冒了。”他话音未落,谢宜珩就配合地打了个现成的喷嚏。冠冕堂皇的台阶放在这里,她也不想为难自己,说了声谢谢,顺从地接过衣服,然后披上。裴彻比她高出很多,她穿着他的外套像是披了件阿拉伯长袍,袖子和下摆都是空荡荡的,却又满是他的温度。衣服上有很淡的黑雪松与杜松的尾调,像极了圣诞节雪后的森林,静谧又潮湿。是一个眷恋的,漫不经心的,紧紧贴合的拥抱。街道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车上的收音机放着晚间新闻,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缓慢的,沉重的,笃定的。裴彻试探性地往右侧瞥了一眼,见她把衣服穿好了,才轻声说:“下次再请你吃饭了,今天晚上回去还有事。”谢宜珩当初只是以为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来真的,赶紧举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请你吃饭还差不多,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