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从楼梯拐角出来,就看见哈维站在爱德华的办公室门口,满脸纠结,手半举在空中,是戛然而止的敲门动作。她看着哈维维持着这个定格的动作,觉得挺有意思的,于是走过去轻声问他:“你也是来找爱德华的吗?怎么不进去?”哈维收回了手,目光闪烁,犹豫着开口道:“爱德华好像是和谁在吵架,现在进去不太合适吧。”谢宜珩侧耳倾听,实验室里面却没有什么声响,有些怀疑地问道:“没在吵架吧,里面都没什么声音。”哈维适时地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问她:“你和劳伦斯吵过架吗?”当然吵过。裴彻和谢宜珩在谈恋爱的时候有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规定,比如两个人不能相互抄作业,再比如吵架的时候,声音不能超过60分贝。谢宜珩一开始对这个规定根本不以为意,她甚至还对自己的朋友佐伊大放阙词:“60分贝?我这么理智的人怎么可能在和别人争论的时候大吼大叫。他完全可以把下限调到40分贝。”人在愤怒的时候,亦或是心虚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提高音量来自我说服,以增加自己的底气。而事实证明,60分贝显然无法给她提供充分的底气。只是音量再往上走,裴彻就要喊停。两个人吵过几次架,每次谢宜珩都是气势汹汹地开始,忍气吞声地结束。甚至到最后,两个人都是面对面坐下来,拿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观点理由,然后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地讨论。这种吵架方式的后遗症就是她失去了冲动的能力。有时候做小组作业,她和佐伊有些口角。她说得头头是道,以理服人,连佐伊都忍不住感叹道:“路易莎,你现在可以去当辩论社的社长了。”…谢宜珩实在不敢相信这么多年过去,这么丧心病狂的条约居然还存在着。而哈维甚至从不反抗,十年如一日地接受着这个不平等条约。惨,实在是惨。哈维一看谢宜珩的表情就猜到了她也是受害者,他有些错愕,又有些幸灾乐祸:“60分贝这个规定的历史这么悠久的吗?”谢宜珩还没来得及问他“历史这么悠久”是什么意思,实验室里面就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像是电影里的劫匪打破了银行的玻璃。她和哈维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爱德华·韦斯教授,您认为现在自己走到了太阳底下,所以您有资格来评价我的做法道德与否了吗?”隔着厚厚的门,威拉德的声音听上去嘶哑又暴戾,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像是铺天盖地的海啸奔涌而来:“您还记得您是怎么逼走了伯纳德·艾蒙德吗?为了独揽大权,您可真是不择手段。”这个“您”字用的讽刺又刻薄,谢宜珩没想到威拉德也有这样的咄咄逼人的一面。他们虽然是在等爱德华,但是里面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再在门口杵着未免有不太合适,想到这里,她转头问哈维:“我们要不要先去楼梯那边?”哈维沉默地点头,一边走一边摇头:“我服了,爱德华和谁都吵的起来。”刚刚几个无意间听到的词一直在耳边打着转,她心中不解,爱德华虽然脾气差素质低,但是他的能力绝对是被学术界认可和尊重的。“不择手段”这个评价,未免有些太过了。谢宜珩没有接话,她安静地站在玻璃窗前,看着两条笔直的激光臂相交于此,又通向看不见的远方。又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一遍遍地往复回响,空洞又悲凉。爱德华追了出来,站在门口,很大声地说:“威拉德,你自己认为这么做万无一失,可这也仅仅是你自己认为。你知道吗,太阳照耀不到的天平,月亮会擦亮它。”威拉德置若罔闻,连头都没有回,背影很快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爱德华的最后一句话是用拉丁语说的,哈维听得不太清楚,问她:“他说了什么?”谢宜珩把那句话的大致意思复述了一遍,哈维乐了,说:“还用拉丁语这么来一句?他真以为他是刺杀林肯的约翰·布斯呢?”她倚在栏杆上,看着哈维志在必得地跑过去,敲开爱德华的门,然后被灰头土脸地赶出来。“别去了,爱德华在发疯呢。他刚刚摔了实验室里的反射镜模型,现在满地都是石英碎片。”哈维领了爱德华的一顿骂,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递给她一个文件袋:“拿着吧,爱德华让你直接去找劳伦斯。”狼来了的故事就是这样。第一次听说裴彻高烧四十度,她还有所动摇;这次哈维故技重施,她不打算再上当受骗。谢宜珩接过文件袋,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问他:“又高烧四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