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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端的声音平缓又熟悉,带着些遥远的不真切,撞到她的耳朵里。谢宜珩摸索着去够灯的开关,大脑的意识还没完全清晰。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应完才觉得不对,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干涩的缝,迷迷糊糊地问:“啊?你说什么?”“控制设备的模型的精度可能有问题。”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她浓重的鼻音,不合时宜地顿了顿,问她:“你在华盛顿州吗?”窗外的雨还没停,有些雨滴打在金属窗框上,是很清脆的声响,像她小时候弹玻璃杯的杯壁发出的声音。谢宜珩没有再说话,她不想举着手机打电话,也不想爬起来,所以开了免提,就把手机放在枕头的边上。扬声器把声音呈几何倍数地放大,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听见衣料间的摩挲声,听见发丝擦过手机边框的沙沙轻响。“我回多伦多了。”谢宜珩迟疑了一下,很缓慢地说:“电脑和资料都没带回来,如果有问题,你可以去问一下莱斯利。”裴彻算了算时差,说:“好,打扰你休息了吗?”她说:“打扰了。”“是我错了,抱歉。”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道是在为这个无关紧要的打扰道歉,还是在为那串唐突的数字道歉。谢宜珩实在厌倦了这种周而复始的客套,她斩钉截铁地说了句我要睡了,还没等他回话,她就挂了电话。西海岸现在是周六晚上九点,作为北半球最强工作狂爱德华的学生,裴彻还在实验室里和康妮一起调试挂绳的最佳程度。他们刚刚在电脑上模拟了引力波信号扫过干涉仪的情况,才发现引力波的信号似乎被当作某个噪音信号筛掉了,波形图上并没有他们想要的弧度。裴彻十分确定不是悬镜系统的问题,于是他再三犹豫,还是给谢宜珩打了电话。没想到她掐得干脆利落又理直气壮,他只能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发愣。康妮在里面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回来,于是走到门口敲了敲门,示意裴彻可以快点回来搬砖了。爱德华现在的精神风貌像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卯足了劲地去和苏联竞争的美国人,誓当第一位探测到引力波的阿姆斯特朗。他以身作则,恨不得抱着被子枕头睡在激光臂里。裴彻和康妮为了配合他的进度,天天陪着爱德华加班,还任劳任怨地被骂个狗血淋头,康妮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这两天裴彻忙得眼镜都没怎么摘下来过,眼下有很淡的青色,尾音都带着微不可闻的疲倦。身姿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口,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头无意识地微微低着,这个姿势像是身侧的浓郁夜色里隐没着某个有着熟悉的身高的女伴,而他在与这位女士低声交谈。康妮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在和谁打电话,等他回来的时候,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揶揄他:“和路易莎吵架啦?”裴彻摘了眼镜,金属的镜架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哒”。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只是叹了口意味不明的气,没有多说什么。“快去道歉,”意大利女士嗔怪地拍了拍桌子,说:“昨天晚上路易莎在阳台上哭,你怎么惹得人家这么难过?”听到那句“路易莎在阳台上哭”,裴彻脑子里“嗡”的一声,难得的慌张了起来。他礼貌地向康妮说了抱歉,步履匆匆的走了出去。他回到了刚刚那片熟悉的黑暗里,重新拨出电话。等待接通的时候,听着一串机械又冰冷的“嘟”,裴彻屏住了呼吸,心里发怵。谢宜珩处理问题的方法他太熟悉了——她会处理不了问题,她就会处理自己。他害怕谢宜珩又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一次,然后呢?这一次之后,他们还能还遇到吗?谢宜珩还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不知道裴彻什么时候愿意纡尊降贵地来撞这堵墙了,有些诧异,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他答非所问:“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在这场外人看来不明就里的对话里,裴彻陡然想起了谢宜珩告诉他的,威拉德对爱德华说的那句“您有资格评价我的做法道德与否了吗?”他又想起在麻省理工上学的时候,威拉德是系里出了名的疯子教授,偏执又疯狂,大家都对这个校园里的幽灵退避三舍。她出去了半个小时,不长,但是绝对不短。像是大航海时代的藏宝图,一个一个只有彼此间才心知肚明的路标被串联起来,最后这条曲折蜿蜒的航线指向大海的某个深处。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威拉德跟你说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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