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面的思想教育进行了半小时,乔舒在会客室听了一会儿,拧起两根细细的眉毛,敲敲门,轻声细语地提醒:“声音稍微小一点,这里是医院。”病房里静默几秒,门被骤然拉开。裴从谦凑近了她,忍着气,摆出一张和颜悦色的脸:“没超过六十分贝。”坐在沙发上的谢宜珩恍然大悟,原来丧权辱国的六十分贝条约是家族传统。裴彻从小耳濡目染,屠龙的少年变成了恶龙,现在蛮不讲理地把霸王条约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里面房间的批评教育还在继续,乔舒时不时瞥上几眼,抱歉地笑了笑,递给谢宜珩一个沉甸甸的木匣,说:“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上次在比萨也是,给你准备的礼物总是送不出去。本来想让劳伦斯交给你,免得让你为难。但是正好遇到你也在,我就直接给你了。”她这话说得好听,又是满脸温和笑意。谢宜珩觉得再客套的回绝都是天理难容,于是接过方正木匣,打开黄铜锁扣,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棕褐色封面上的不规则线条勾勒出龙的图腾,中间是意大利语写就的书名。是1926年《图兰朵》首映时的歌剧剧本。纸张的页边稍稍泛黄,字迹潦草飘逸,但是蓝黑色的钢笔墨水字迹还很清晰。她不懂意大利语,只能根据和拉丁语相似的几个单词词根猜个大致意思。上世纪的老剧本,阿尔法诺亲自写的注记,庄令看了这本书都要心动。这份礼物足够贵重,却又不是盛气凌人的价码堆砌。谢宜珩慢慢地合上盖子,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对乔舒说谢谢。乔舒笑着摆摆手,轻声说:“不用谢。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喜欢去伦敦西区听歌剧,毕业之后工作也忙,就不怎么去了。家里倒是有很多歌剧的剧本,我从前拿来当童话书念给劳伦斯听,他特别不喜欢。我自己也不看,他也不喜欢听,也就放在家里了。”谢宜珩有些诧异,睁大眼睛问她:“他不喜欢听歌剧啊?”“岂止不喜欢这个,他从小主意就大,他爸爸也很放心。”乔舒眨了眨眼睛,接着说:“很多事情他自己安排得很好,我们也就不插手了。”绿植边的落地灯洒下一片柔和光晕,映亮她半张脸庞。乔舒说话的语气很缓,听上去很温柔:“但是他一个人多多少少总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譬如现在这种状况,家里总归也会担心。以后就要麻烦你了。”她这句话说完,还想再说些什么,没想到房门被打开,裴从谦又走了出来,向她扬扬下巴,示意孩子他妈接过思想教育的接力棒。裴从谦说的话不多,大概是说裴彻考虑不周误伤了她,说麻烦她在这里操心云云,言辞恳切,口吻平和。谢宜珩差点产生错觉,仿佛裴彻非法劫持她,还捅了她百八十刀。没有致命的枪伤,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最多是后续的司法程序费时费力。乔舒问过医生,确认没什么大碍,觉得自己先生实在小题大做,于是干脆利落地回去了。晚上□□点,谢宜珩回到病房,惊讶地发现乔舒和裴从谦早就走了。护工在调中央空调的温度,好心地提醒她,乔舒让她好好休息,没什么事就别来了。谢宜珩只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乔舒确实说夫妻两个都对裴彻很放心,但是这未免也太放心了吧?她关掉会客室的灯,敲敲门,走进去,发现裴彻不但很让父母放心,还很让爱德华放心——西部时间晚上九点半,刚出手术室的伤员居然还在看这个礼拜的工作日志。落地灯的灯光暖黄,谢宜珩又想起自己厚颜无耻给亨利发的邮件,说自己勇斗歹徒,深受重伤,申请三天病假。重症监护室卖惨是亨利的拿手好戏,但老教授发现这个学生青出于蓝胜于蓝,一时不知道是感动还是五味杂陈,一边劝她努力工作,一边批了病假。裴彻见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合上电脑,摘掉眼睛,轻声说:“这段时间不要回去住了,太不安全了。”谢宜珩也是这么觉得的,点点头,说:“我知道,我跟阿比盖尔说过了,她明天就搬到洛杉矶市中心的房子里。”她坐在病床边,套了件松松垮垮的卫衣,脚踝上还缠着白色的纱布,裤腿下露出些许纱布边缘。裴彻的目光在上面停了几秒,握住她的手腕,好像要说什么,但是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说:“…对不起。”谢宜珩反应过来,摇摇头:“就算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跟你说。”这件事怎么都算她的错。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去地下室,又偷偷摸摸躲在玄关。南北战争时期,这种惹人嫌的民兵是要被自己人率先一枪爆头,还领不到抚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