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潜川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慈爱又歉疚。夏时慢慢走近。夏潜川说道:“跟爸爸谈谈?”夏白术丢下这父女俩跑远了,似乎压根不想搀和进他俩之间的交心活动。迎着爸爸的目光,夏时点头应允。夏潜川深深看了她两眼,没说话,转身慢慢地走离大路,下了坡道向海边走去。夏时没有犹豫,慢慢跟了上去。一老一少就这么默不作声地一前一后走着。“昨天爸爸打了你,很伤心吧?”夏潜川停下脚步,等夏时走到身边时问她。不等她回答,夏潜川自嘲地笑笑:“这是句废话,你怎么会不难过呢?你从来都是在意家里人的,爸爸一直都知道。”“是爸爸错了,一直以来都是爸爸的问题。”他这句话说得很低却又很清晰,夏时抬眼看他的时候甚至觉得爸爸的眼中和她一样有泪光。夏潜川回身伸手轻轻抹了抹她的眼角,对她笑了笑,最终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夏时的额头贴着爸爸的运动服,棉质触感,很宽阔。“从那场手术出了事故之后,爸爸的心里就住进了一只魔鬼。这么多年,爸爸一直跟这只魔鬼做着斗争,可最委屈的却是你们几个和妈妈。”夏潜川有些艰难地开口,可真的说出了口之后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像是终于从被海草纠缠着的海底冒出了海面,呼吸到了空气。父女俩沿着海滩缓缓往前走,夏时挽着爸爸的胳膊。海浪阵阵被风吹来沙滩。这么多年过去了,夏潜川仍能记得那个病人的名字、长相以及病情,甚至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经常能回忆起当时手术台上的每一个细节。他总是会想一个问题,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会不会收下那个病人,接下那台手术?或许,不会了吧。病人的情况很特殊,他们术前做了非常充分的预案,自然也包括手术台上出现意外之后的处理办法。他们和病人的家属做过充分沟通,也详细告知过这些可能发生的后果。后来的结果,病人家属无法承受。夏潜川也没办法。从小到大,他的梦想就是行医救人,从未改变过。他成功了,他以高分考上了医学院,公费留学,这在那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留学期间遇到了妻子,回国之后成家立业,又相继有了三个孩子。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没法再上手术台,他也从没想过有无辜的生命会因他而消失。他是个医生不是吗?怎么会有人因他而死呢?耿旭初长得很像他爸爸,因而看到他的时候他不自觉地便会回想到那一天。他知道那件事本质上并不能怪罪自己,院方和上级机构在调查事故之后给出的官方结论也都声明跟他没有任何直接关系。而他也已经尽力善待死者的家人。可人有时候就是会陷入一种疯魔状态,压根无法控制。夏潜川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三个孩子的困扰,也不是不知道夏葳受到的伤害。可他总觉得至少他们三个有父母关爱,而耿旭初没有了爸爸。是他错了。这些年,他让他们三个受了许多的委屈。“昨天爸爸不应该打你。昨天他们说的话爸爸都听到了,他们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夏潜川和女儿说完这些之后,心里轻松了不少,“你不要听他们的,你和他们怎么可能一样?他们是爸爸心里的负担,你不是。你是我和妈妈的孩子,是葳葳和白术的姐妹。永远都是。爸爸今天就是想和你说这些。”夏时低着头看着脚下,细碎的沙砾被鞋子踢远,新的沙砾又漫上鞋面。她低低嗯了一声。夏白术迎面跑来,看来已经开始折返,他停下来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爸爸和姐姐,笑着调侃:“和好了?”夏潜川朝他笑笑,没说话。夏时斜了他一眼:“我又没有生气。”夏白术很不赞同的看着他,还没开口,接收到了爸爸的眼神,摇摇头没说话。三人上了大路,往回走,没走多远看到了白手套和白手套身后的宁衷寒。宁衷寒看那父女俩挽着手的模样,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他替夏时开心。他迎着夏潜川充满怀疑的目光,硬着头皮笑着喊了声“叔叔”。夏潜川上上下下审视了他一番,点点头,邀请他去家里吃早餐。宁衷寒自然满口答应。他这算是见家长了?一行四人散着步往回走,快到夏家门口时,几个人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车以及正往后备箱放东西的耿旭初。夏时脸色立马冷了。夏潜川拍了拍她的胳膊当作安抚,放开她的手自己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