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也唯有这一解释了……
胡天冬月,霜凛雪飘,行路人不由裹紧棉服裘衣将脑袋瑟缩在帽里,披上银衣的大地却仍有一番生气。
黑蝉趴在犹青的枝头,惬意吮着老树汁液。
不同于夏出的同类与初来乍到的人类,在这冰塞川繁衍生息不知多少万年的它们早适应了如此寒意,行人觉得冰冷刺骨的冬日对它们而言不过是寻常气候,那些百姓觉得温暖适宜的天气,对它们来说却是酷暑难耐。
因此在这大玄最北的凉州便有了冬日蝉出异景,初来之人时望之感慨,诗人更借此吟出“莫道远方无知己,凉州冬月听蝉鸣”等等诗句,但蝉向来不在乎世人评说,自始至终都只是吮着汁液,直到一只黄雀突兀飞至猛地将其抓起,还未啄食,便在半空中落入另一道残酷黑影。
“嗖!”弓鸣弦响,黑影应声而落,年轻俊逸的青年将抓着黄雀的猛禽提起露出笑意:“是罕见的雪梦鸢,今日有口福了!”
“不错。”黑发少女开口,一如既往言简意赅:“一百三十六丈外射雪梦鸢,已胜过大多鲜奴射雕手了。”
闻言那青年却微微脸红,忙抱拳拱手。
“定荒侯三箭定凉州,凌月清单骑入关州。末将雕虫末技与将军相比有若腐草萤光,岂敢邀功!”
“我从不夸大其词。”少女面容平静:“再过几年,南将军便能拉开星陨龙弓也未可知也。”
闻言青年将领也不禁瞪大双眼,一时竟是忘了谦逊:“当真!?”
凌月清曾置星陨龙弓于军中,任将士试,若能举起此弓,万夫长下加官一级,能拉弓者,擢升统领。
其结果无一人可拉动弓弦寸许,能将其举起者也寥寥无几。
这等烈马齐驱都拉不动的神物却被凌月清日常背于身后,驱马疾驰毫无迟滞,张弓搭箭信手拈来,令人怎能不奉为神明?
身为武将,若能像将军般拉开神弓纵死亦可无怨……因此当听到将军竟评价自己有希望拉开神弓,青年自是激动不已。
但很快,青年便意识到自己何等僭越,连忙道:“将军折煞末将!星陨龙弓乃将军神器,末将岂敢有非分之想!”
“南将军想多了,你家将军哪有那么小肚鸡肠,若你能拉开这件神器,她高兴还来不及。”银铃般悦耳轻笑只令青年如沐春风,紧张的身躯顿时一阵放松,俊脸却是更红了几分:“姬仙子取笑了……”
只见冷面飒爽女将身后,正是那仙气飘飘秀发如雪的少女侧坐马背与之同乘。
两名少女一冷一仙珠联璧合,绝代风华只令人叹雪无色恨马难替,尤其当两个美人如胶如漆紧密相贴,黑发少女玄甲难掩的翘臀竟融进白发少女仙裙系裹婀娜腰线,一黑一白似阴阳鱼般你中有我曲线相契,更叫人非礼勿视大感香艳。
青年扭头不敢多看,清冷的声音却是传来:“灵曦说得不错,南将军为我臂膀,如能掌星陨龙弓,当为如虎添翼。”
寡言少语的凌月清能对青年说这么多句,足可见她对后者极为满意。
南家三郎南旭雨,此次引一万五千人攻北凉城,却实是夺下凉王城的头等功臣。
南旭雨生于凉州书香门第,少时却曾目睹狼骑劫掠边塞民困,立誓守国疆土保民无侵弃文从武投身军旅,因其一表人才果决英武,曾为赵王所识提拔三级,故年龄二十有四便领数千兵马为一城主将,称得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但也正是投身军中,南旭雨愈发意识到凉州军力远比自己想象强盛,赵王却未曾以此护境安民而是拥兵自重,唯有北凉城玉幽关等边境守军多年血战拒敌关外,自凌月清封枭阴山更为边境杀出长久安宁……他不由吟诗自叹,宁弃城中将,愿为北凉兵。
这份郁结自赵王兵发北凉城后彻底爆发。
赵王麾下良将甚多,故未曾召他这小将从军只令他安守后方,期间南旭雨辗转难眠,忠义难全不知该向哪边。
待南旭雨扪心三问终于拿定主意,赵王却已身死,讨贼联盟来临。
凭他手头兵力前去干涉无疑杯水车薪,南旭雨便投身军营默默积蓄实力,至各路诸侯退去,他一面对笼络使者义正辞严以表对赵家忠心,一面却领着完全忠于自己的亲兵,夜赴北凉投凌月清。
促膝长谈一夜,凌月清对南旭雨极为赞赏,却未让他直接加入北凉军,而是令他表面依旧忠于赵家,配合演场大戏。
而后便是铁骑南下,南旭雨依计奔走收拢赵家溃兵作围魏救赵之势,促使赵王府逐渐失去警惕,气血上涌出城送命。
凉王城平定后,南旭雨更果断配合凌月清将那一万五千“演戏军”分割拿下,本就心向北凉的化为己用,摇摆不定的笼络招降,便是真正仇视北凉势不两立的,竟也被他三顾牢笼说服了一批。
其后征讨凉州,南旭雨自领一军,下数城,捷报频转,固因各城望风披靡之势,却也与他自身能力脱不开关系。
这番表现俨然超出凌月清预计,眼见这年轻将领不单胸怀大志更文武双全,一时竟让她比夺下凉王城时更为满意。
若非副将杨平劳苦功高且对北凉城了如指掌,她都想将北凉城及玉幽关交予南旭雨执掌了。
如今加入不久的南旭雨俨然已成了凌月清麾下最得势的一名将领,以至于凌月清一时都未打定主意——究竟是派他镇守城池,还是任他做副将亲信?
此人胆大心细,似乎皆可胜任。
是以凌月清暂时将南旭雨带在身边,在这大雪纷飞之际一同巡视这片刚刚易姓的土地。
赵家之后,此州谁堪敌手?百城千乡,自皆插上定荒侯旗。
“叔志以为,如今凉州如何?”眸子微闪,少女忽对青年开口。
突然被称呼表字的南旭雨肃然,知道将军是问安定州域之计,不由沉思方才认真开口:“末将以为凉州初定,正是改天换日内忧外患之时,各城虽皆投效,却有燕飞、元龙归而复叛,钱多等人阳奉阴违,更有盗贼四起,谋财害民,民间流言四起,道是将军无德篡夺赵王之位,故有乱象侵害州域。更有人扬言逐凌家之女去塞外牧马,迎赵家贵胄回城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