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阵错落的马蹄声靠近过来。
妇人握着把菜刀,背对着大门泄愤地剁肉,刀片与?菜板发出震天?的响声,却还?是遮不过外头几人说话的声音。
来人嗓音浑厚地喊:“来十个饼,十个馒头,再来几碟小菜。有酒吗?”
男人从楼上下来,小跑到?门口迎客,唯唯诺诺地说着什么。
外头那人中气?十足地道:“中午也在?你?这儿吃,都有什么好吃的?”
妇人听不下去,举着刀冲了出来,带着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气?势唾骂道:“老娘把后巷里的狗屎捡了塞你?嘴里吃不吃?你?们这群浑人,给你?们两分脸色——”
赌鬼正在?数手心里的银钱,被那刀上沾着的肉末甩了一脸,抬眼见妇人满脸的凶神恶煞,一时愣住了,都忘了躲。
妇人看见他手里的钱,也是傻眼,骂到?一半大张着嘴僵在?原地,边上男人赶忙将她的手按了下去,低下头告罪。
赌鬼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反是笑?了,觉得不留山的风土人情就是与?别处不同,连山脚下随意一个平头百姓都如此豪迈,有江湖的快意,打趣道:“黑店啊?”
妇人当即变换脸色,挂上笑?容,涎着脸告罪道:“哎呀,原是外来的贵客啊?失礼失礼,实在?是对不住,近日山脚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强人,总是在?村里占便宜。打发了一回又一回,还?不罢休。这村子闭塞,少有外人,才?误将贵客当做是那边的喽啰了。也是心急没先见到?人,否则看到?大侠如此伟岸的身形,我断不能认错。”
她说着将刀放下,接过赌鬼手里的银钱,分出视线朝街上扫去。
一行不算人多。
为首一位是名年轻的女?人,头上戴着顶斗笠,遮住了眉眼,松弛地坐在?马上,循着声音微微偏了下头,见事情已经解决,略一颔首,夹紧马腹,朝前缓慢奔去。
妇人从下方窥见了她半张侧脸,轮廓与?她印象中稍有不同,不敢确认,可心里的直觉在?大声地嘶吼,叫她失神地往外走了两步,等看清女?人骑着的马背上挂着把漆黑的铁剑,瞬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耳边的人声仿佛撼天?动地的轰鸣,世界一下子活了过来,她就要追着那背影过去,没跑出多久,被人拽着手臂拦住。
男子额头冒着热汗道:“你?是怎么了?被勾了魂了?怎么喊你?都不听!”
妇人嘴唇翕动,好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抬手指着远处,带着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见眼前已没了那一人一马的背影,颤声道:“宋、宋回涯回来了!是她啊!”
男人当她是起得太早睡糊涂了,碰了下她的额头,说:“怎么可能?你?别说又看错了。”
“我没有!真?是宋回涯!你?问?他!”妇人返身回去,死死抓住赌鬼的手腕,久蓄的情感勃发出来,近乎嘶吼之道,“你?说,同你?们来的那个人,是不是宋回涯!”
她扭头冲着同行的几人大吼:“是不是?你?们说啊!”
周遭的百姓相继推开门窗走了过来,迷惘地看着数人,很快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郑九微微一个点?头,言简意赅的“确实”答复中,才?反应过来,回身望向远处巍峨的山林。
第102章南风吹归心
鸟声轻碎,山花明媚,尘世的纷扰似乎在愈发深浓的山色中?静止下来。
宋回涯站在山门前,仰头?注视前方的青石,抬手在虚空勾勒了下“不?留山”三字的笔锋。
当年住在山上,不?知?多少次从门前经过,都未驻足停看,以致于今时回顾,才发现所书形体?与记忆中?并不?相同。
山门弟子那等前赴后继、正身直行的刚毅,总叫世人?以为“不?留山”这个名字天生就该是锋芒毕露的,如剑一般宁折不?弯。
但刻这山名的人?,刀锋锐利,如锥画沙,却一笔一划写得中?正柔和,气韵沉雄。如今被一层脆嫩的苔草覆盖,仅能看见一个行云流水似的轮廓,更显得飘洒自然,酣畅豪爽,与这片清幽山林混然一体?。
宋回涯抬手摸了下石上的苔痕,指尖沾满露水的潮湿,她轻捻手指,踏进山门。
上山的路倒看得出有人?在经常打扫,两旁如茵的杂草被剪短,露出一段弯弯曲曲的小径,路中?也仅有昨夜刚落下的碎花,轻盈飘动,如同别致的彩绣。
宋回涯闲庭信步地?走?在山道上,一路未遇见什么行人?,在经过一排新建的屋舍时,远远听见了齐整的诵读声。
免起纠纷,宋回涯绕了过去,避开人?群,顺着熟悉的道路,穿到后山。
后山坟冢打理得亦是整洁。宋回涯在路上采了些花,红黄白绿地?束在一块儿,看起来生机勃勃。
她摘下斗笠,将花分别摆在相邻的两座坟前,半跪着拂去石碑上的灰尘,又?将周边新长的野草仔细拔去,而后跪下虔诚叩首。
跪拜过后,宋回涯站了起来,上前数步,朝四面散落着无?名冢的方向又?拜过几次,以敬深埋黄土再无?后人?的英魂。
她回到坟前,孤立良久,注视着上面的名字,用极轻的声音,伴着风道:“师父、师伯,我回来了。”
她有许多话?想说?,临到嘴边又?成空白,扯出个生硬的笑:“等我将师弟们带回来,再与你们说?说?这些年的事。”
宋回涯停顿良久,又?说?一句:“……一切都好,不?必惦念。”
山间回荡着和暖的风,晃动的草叶如同荡漾的碧波,一阵阵地?作响。
宋回涯低垂着头?,被绵长而妩媚的春光环绕,忘了时间。最后用手擦了擦碑上的名字,道一声“走?了。”,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