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嘉沛是三个月后回来的。这三月间,顾昭打了无数通电话过来报平安。第一通电话是他抵达天津的时候打的,打到了船厂,嘉岚接起来,对面沉默了半天,直到她觉察出不对劲,试探着喊了一声“顾昭?”,对方才哑着嗓子应了声“是我。”“你还好吗?”不待她开口,他又补着追问了一句。沙哑的嗓音从听筒彼端传来,嘉岚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回到肚中:“我很好。”她说,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你好不好,到天津了吗?”握听筒的手不知何时已起了一层细汗。“到了,刚到。我很好。”顾昭轻轻笑了笑:“信看了吗,不必担心我。”“看了。”嘉岚应,手下意识绞了绞电话线,低下头:“有话干什么不电话说,还写信。”声音不自觉带了一点嗔意,她自己也未意识到。顾昭听到她这声,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其实拨通这个电话之前他在那烟铺门口站了很久,来回踱步几次,直到烟铺老板催问,他才一咬牙接过听筒。走前的那天晚上他们吵成那样,他怕她还未消气。“你都看了信,还问我为什么?”他低低笑了两声,道。嘉岚其实前一句话出口就后悔了,想到他信中说不出口的那几句话,脸不自觉红了红,耳根子也一阵发热。将电话线绞了又松,松了又绞。怕他在这话上深究,赶紧要岔开话题。忽注意到他声音有些异样,心头微微一紧,连忙问:“你声音怎么哑了?”顾昭道:“坐了三天船,闷的。”他说的轻松,她心头却轻轻一刺。出门在外当然有很多苦要吃,原本这些应该是她来受的。她张了张口,原本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有些明白他信中所说的“不知如何落笔”。“磨剪子嘞——戗菜刀——”“墩儿哎——”“——”听筒彼端传来热闹的叫卖,一声高过一声,和这边闷沉沉的午后形成鲜明的对比。嘉岚觉得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实在不知怎样才能帮到他。沉默好半晌,才说一句:“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等你回来。上海这边的事不用操心,有我。”顾昭笑了笑:“我不操心,你一个人,比一个公司都强。”这是他说过的话,当时她以为不过是半真半假的奉承。现在再听这话,也不过是半年以前的事,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顾昭见她这边不说话,想起她前一句嘱咐,又温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顺利把嘉沛带回来。你等我。”“好。”嘉岚道。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有太多话可以说,然而重要的说不出口,其余的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叫卖声更加热烈,和沪语不一样的吆喝,更加有力,中气十足。嘉岚听着那不真切的声音,甚至有些无法想象顾昭此刻的样子。“我……”“嘉岚……”两个人同时开口。顾昭一笑:“你先说。”嘉岚这才道:“我、我船厂还有些事……”“哦。”顾昭道:“那你快去忙吧。我再给你打电话。”然而这句话出口许久,他却仍没有挂电话。两个人的呼吸伴着电话的杂音微弱的传向彼此,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嘉岚先开了口:“那我挂了……”“嗯。”顾昭答应,应完又补道:“天冷了,多穿点衣服,出入让子义陪着,晚上早些回来,别船厂要有硬茬,直接让帮会的兄弟去对付……”他忽然啰嗦了起来,说完又笑着自嘲了一句:“我是不是有点婆妈?你…快去忙吧……”“那我挂了……”“好,挂吧。”这次才真的由着她挂断。事实上他在电话这头又张了张口,但终还是抑制住自己要继续婆妈下去的冲动,没有再说什么。自那日后,他每天都会给嘉岚打个电话,有时只是简略报个平安,有时却要絮叨很久。嘉岚也会跟他说这边的事,问他意见,他却只是笑着让她自己拿主意。嘉沛的事并不如想象中简单,他知道她担心,时时向她汇报情况。他托关系帮嘉沛转了个监狱,免了皮肉之苦,此外性命一时无忧,只是要费些时日。他自己在这当中遇到的棘手之事,绝口不提。天津卫有自己的规矩。地头蛇离了地头讨人,终究不那么容易。何况这事是有人有心为难。天津卫是陆新铮的老地盘。民国十二年的新年就在一片心照不宣的忐忑和孤单中过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