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炎?”嘉岚愣了愣。昨天中午他们从船厂出来,还就近去了趟湘菜馆。胃病一半得靠养,顾昭既然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怎么也不说一声?莫非是顾头不顾腚,只为满足口腹上那一时的痛快?嘉岚想着,不觉皱起眉头。杜医生注意到,像劝慰病患家属般劝了一句:“沈小姐倒也不必太过担心,顾先生这一向忙,想是没怎么按时吃饭的缘故,沈小姐若在身边,记得提醒一声。”这一向饭倒是按时吃了,因为嘉岚在,吃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准时。“那吃什么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嘉岚忍不住问:“比方说过咸过辣都一点沾不得?”杜医生笑了笑,道:“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顾先生是地道的上海人,一向吃的清淡,你就是让他吃辣,他也吃不下去……”是这样的……吗?两人倚在阳台上,嘉岚折身望向顾昭,笑了笑,露出个无辜的神情:“顾先生怎么了?不是才说来者不拒吗?怎么,不想和我出去吃饭了?”顾昭已勉强压住唇角的抽搐,硬着头皮道:“当然想,你多心了。”只觉自己的胃仿佛有些隐隐作痛,停顿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才垂死挣扎似地问出了一句:“吃什么?”她都说自己又发现了一家新的馆子,还能是什么……顾昭眺望天边,那红霞就像浸满了辣子的红油汤,连空气中都浮动着令人刺痛的味道……他一向从容冷定、宠辱不惊。嘉岚从未见到的他眼神如此忧怨过。她前几次怎么就没发现。暗叹着自己的粗心,一句慢悠悠的话从她口中吐出来:“这一回……我们吃广东菜吧……”顾昭一怔,倏然回首。似喝过断头酒的人忽然接到了无罪释放的通知。好半天,才不确信地反问一句:“广东菜……你喜欢吃吗?”饶是胃疼难忍,他下意识关心的,仍是她喜不喜欢。嘉岚心口像是被熏风拂了拂,有些痒意。良久,低头一笑:“喜欢。就是没碰到好吃的馆子。最近听厂子里一个老工人说起一家,一直想去看看,这不,没找着机会。”抬眸看他,眼角被霞光晕染,无端添上一丝妩媚:“顾先生赏个脸,明日陪我去试试?”顾昭被她清冷之中乍然绽放的妩媚不期然一刺,恍惚间仿佛落入了一个陷阱,挣扎不得,还未来得及反应,口中已滚出一个“好”字。他甚至在想,这一刻,就算是她让自己喝砒霜,他也会含笑说好。武大也许未必不知道潘金莲给自己的药里有毒。船厂开业以后,嘉岚益发忙碌。几乎每晚都会留在厂中加班。顾昭倒是给她配了司机和车,但那辆车一大半时间都是闲置的。只因顾昭自己常常“凑巧”在七八点钟出现在厂子附近,又“凑巧”赶上她下班时间送她回家。后来脸皮益发厚了,连幌子都懒得再找。干脆过了午就过来,一坐一下午带晚上,也不见他忙什么,泰半时间是仰面靠在椅子上打着盹。嘉岚见他身长腿长,仰靠时一条腿为了尽量自在,已不自觉伸过了面前的办公桌底下,一个下午变换了不知多少个姿势,可见是有多勉强。只是不知他是无聊的,还是前夜没睡好,就这么仰靠着仰靠着,他似真睡了过去,好几次直到嘉岚下班收拾东西,才将他惊醒。睁着尚惺忪的眼,懒洋洋伸个懒腰,见她灯下添了一丝朦胧的身影,只觉华灯之上莫名飘着一缕饭香。像他在码头做工时常常遥望、常常向往的万家灯火。不由勾了勾唇角,无风起浪地倒打起一耙来:“你是不是在这屋里熏了迷香,我怎么一到这就犯困?”说完,不知是咂摸着睡梦中的余味,还是装模作样,他轻轻咂了咂嘴。其实他一直是个觉浅的人。因这些年生死关淌了无数回,心中的警觉已然深入了骨髓,躺在柔软的大席梦思床上都能被一根落针惊醒。然而到了她这,却反倒一睡一下午,她翻文件哗哗的声音都扰他不醒。有两回还索性做起了梦。安全感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嘉岚听见他这么说,弯腰收拾东西的手未停,翻了翻眼皮,回给他一个大音希声的白眼。他将自己这当旅店,弄得要进来汇报情况的工人都只敢贴在窗户上龇牙咧嘴,连她自己都快学会了手语。睡饱了却一点惭色没有,还冤枉她下药。这就好比船厂的总工程师和门口卖早点的大妈争执发动机的原理,多说一句都算她输。见她沉默的脸上印着大写的“无语”,他反笑了笑,厚着脸皮凑过来:“你这么想让我陪,我就多陪陪你。怎么样?明天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