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怎样?”苏云仙却问。“不怎样。”陆新铮道,连忙转了个话题:“对了,顾先生晚上有什么安排?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了,也得给我个交待不是?”吴大帅作保,这个交代其实陆新铮不敢真当着顾昭的面讨,只能拿它做个筹码,在苏云仙这等不懂事的外人跟前摆摆样子。果然,苏云仙有些替顾昭歉疚的说:“谁说不是呢!对不住你陆将军,也不知道那姑娘什么来路,顾先生竟然把她带回了自己公馆,还前前后后殷勤的要命的张罗——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样看重过。听说晚上又要带她上湘腴吃饭,身边连人都没有几个,就带了一个裴子义。”“哦?”陆新铮长眉一挑,来了兴致,然而只一瞬,他就压下了自己的好奇,插科打诨了句:“啧,别是金屋藏娇啊!”“呸!”湘腴已有百来年的历史了,最早是在南京,后来上海开埠,才顺流而下,来上海开了分店。嘉岚祖上也是湖南人,爱吃湘菜,嗜辣如命。明明看着白皙清秀豆腐般的一个人,却偏偏人不可貌相,不喜欢清香甜糯的江南口味,只喜欢辣到舌尖刺痛的感觉——这点也与她这人的性格相仿,有一种绵里藏针的执拗倔强。顾昭定的是二楼的雅座,临栏杆,只拿几扇屏风隔出清静,并未单独劈出一间厢房,因此楼下的热闹景象尽收眼底,颇有几分隔岸观火的意味,只是这火,是红尘烟火。两人到的时间还早,底下零零星星只几个人。嘉岚上楼的时候就不经意打望了一眼,淞铭还没来。算一算,两人已好几天未见。加上片刻前股票的“误会”,嘉岚有些神思不属,连菜上上来也没心思去尝。顾昭夹了一块小炒肉放进她面前的鼓碟里,淡笑道:“菜要趁热吃,你这么心不在焉的,枉费了人家大厨的一番心思。”他盛意如此,嘉岚不好推辞,顺势夹了那一筷子肉放进嘴里,一边还含混道:“顾先生也吃。”顾昭却一派老神在在,并不见动箸,只是看着她,期待她投桃报李。嘉岚没领会他的恶趣味,一口辛辣入味,食指被牵动了一些,又接二连三夹了几筷子,大快朵颐、愈发自在起来。顾昭的“含情脉脉”如射脱了耙的子弹,完全被忽视,见她一小鼓碟的菜堪堪下肚,又有些不甘心地问:“好吃吗?”“好吃,”嘉岚兀自剥着手里的虾。手中有物,心里藏着不知所起的慌乱,无暇分神,只嘴上随口答着,头也未抬:“顾先生别光顾着看,你也吃啊!”嘴里虽这么说,手上却半分劝菜的意思没有。顾昭盯着她那沾了红油的纤白手指良久,终于泄气,自己举箸夹了一块鱼肉。他往上翻几代都是地道的上海人,从不吃辣,因此也不知道自己对辣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强,一口沾了辣油的红鱼入口,他只觉整个舌头尖都像火燎了一遍,张口就要喷出火来。连忙灌了半杯茶水,待茶水将口中的辣冲淡了些,才勉强恢复往日的淡静。怕嘉岚看出自己的窘状,欲开口说些什么掩饰,却见她转了头,急切地探身往楼下看去。来了——顾昭忽觉舌尖的辣淡了,心头却微微刺痛,仿佛那辣从舌头转到了心间。良久,淡淡一笑,也起身凑到栏杆边,果然看到此刻楼下纷扰大堂口,跑堂领着两个人分云拨雾般走来。“东厢两位!梁行长,这一向忙啊,见您来的少了,事业想是又要高升!也让我们沾沾喜气!呦,这位是……梁夫人?”梁淞铭素来说话声音不高,顾昭没有听见他答了什么,但却能明显感觉到身侧的人僵了一僵,再转头细看,那一张脸血色全无,漆黑的眼像挖了两口深不见底的洞,看不见一丝光亮。“沈小姐?沈嘉岚?嘉岚?”顾昭连叫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可饶是反应过来,也还是有些恍惚,怔怔盯了顾昭一刻,霍然起身,哒哒哒往楼下奔去。湘腴的楼梯连着大堂中央的两根漆红木柱,嘉岚楼梯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慢慢往下,脚下似重有千钧,一步一步挪到柱子边,往东厢看,恰能看见那一对倚窗而坐,桌上明烛的火光勾勒的两人身形与面貌都姣好无双,因红的热烈,竟颇有些大喜的意味。湘腴内本来布置红暗,嘉岚所隐之处又恰好是他们目光的死角,两人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这个窥视者。入座不久,侍者鱼贯端上菜来,一看便知是早有预定。嘉岚总算明白淞铭最近为什么心思惫懒了许多,他一向工作忙,如今又要花很多心思在眼前这位身上,自然再抽不出那么多心思敷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