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想死。”见嘉岚冲入枪林,梁淞铭心头狠狠一跳,本能要扑过去。许端仪却像早有所料,先发制人,一把伸出双臂环住他,细弱的手指死死扣在一起,轻而急道:“别去,去了也没用。两个人死变四个人死。”说这话时她声音冷淡,面色平静似水,有意加重了那个“四”字,和方才浑身发抖的样子判若两人。四个人,一个他,一个嘉岚,一个顾昭,还有一个是谁?梁淞铭无需她再点破,原本要掰开她手指的手停在半当空,顿了片刻,死死捏成了一个拳头,指节发白、咔咔作响。“更何况,他们死不了。”许端仪瓷片一般凉的有些刺耳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护军的救兵马上就到了。顾昭是何许人,这群孩子太不自量力了。”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四周响起了利落的枪声。一枪一声闷响,那些隐在“暗”处的杀手,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取了性命。几声枪响之后,整个湘腴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店外传来一阵铿锵的踏步声,一列齐整的军靴从正门小跑进来,领头的是前几日封锁街头的军官,见了躺在地上的顾昭,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嘴角。然只转眼,便掩了情绪,端端正正行了个军礼,装模作样道:“啊呀,这不是顾先生嘛,该死!是我是我们的失职,竟连累顾先生受了伤……”话未落,就被嘉岚冷冷打断:“叫医生!别废话,快叫医生!”连中四枪,顾昭气息已逐渐微弱,不快点叫医生,只怕会流血不止。见他似还有勉强撑着与那军官寒暄两句的打算,老实不客气地喝道:“闭嘴!老实留着你那点力气,说了死不了的,别他妈没骨气地出尔反尔!”温婉的美人突然发威,让人像见了咬人的兔子一般,不觉一怔。顾昭却听话地闭了嘴,身上捱了这么多枪子,又遭了这么一通劈头盖脸的怒斥,竟然露出了一种磕了鸦片般的奇异笑容。混乱之后所有人都心有余悸,梁淞铭总算挣开许端仪的怀抱奔了过来,见了抱着顾昭、满身是血的嘉岚,面面相觑了一瞬,舔舔嘴唇,想说什么,最后终只汇成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嘉岚没有回应,低下头,珠帘一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连“恭喜”都说了,再说什么不是多此一举。裴子义匆匆赶来,见顾昭身受重伤,手中的栗子撒了一地:“九哥!”他年少冲动,见九哥受伤、嘉岚却毫发未损,不管不顾,一肚子怒火顷刻全向她而去,当即拔枪对准了她脑袋。“子义!”顾昭咬牙厉喝。因失血过多,他神智已摇摇欲坠,见裴子义如此,强撑着一点残存的意识,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你,还是别人,谁敢动沈小姐,就不要怪我不近人情。”顾昭的手术做了一夜,手术过程中,嘉岚和裴子义一直守在外面、寸步不离。碍于顾昭临昏睡前的话,裴子义没办法教训跟前这个祸水。而祸水本人,也没什么和他交流的欲望,沉默地垂着头。因用了大剂量麻醉,顾昭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全身上下的痛都在复苏,但这毕竟是活着的感觉,顾昭从不会在劫后余生之时发什么矫情感慨,但头一回,他觉得丝丝扣在自己神经上的痛感是一种不太坏的感受。窗外霞光灿灿,流云融融。顾昭发了一会呆,觉得腹中空空,拉响了床头的电铃。不一会儿,就有人推门进来。顾昭随手自床头书架上抽了一份《新青年》,以为进来的是李嫂,没有抬头:“李嫂,我饿了,你让厨房做碗小米粥送上来。”来人没有回应,也没有马上转身去吩咐厨房,反定定站在他床前,半天没有开口。顾昭这才觉察到异样,从杂志的空隙间瞥见一幅旗袍的下摆,愣了愣,当即放下杂志,见了来人那张脸,不觉一笑:“是你?”“是我。”嘉岚道,自然地拖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顾昭昏睡期间她其实已进来过来两次。“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顾昭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了笑,问。因他初醒仍十分虚弱,显得那笑格外自然坦荡,卸了所有的盘算和戒心,不期然令嘉岚怔了一怔。顾昭少有这般人畜无害的笑,几天的相处下来,嘉岚发现,他大多时候的笑,若非嘲笑,就是在酝酿什么坏主意。“枪子都让你捱了,我能有什么事。”嘉岚道,也跟着他轻轻一笑:“只不过……”“不过什么?”“……你的跟班裴兄弟眼下把我当个祸水,时时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