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想着,觉得头有些疼,按了按太阳穴。昨夜的紧张加上熬了一整夜的疲惫,此刻终于有点吃不消了。算了,不管怎么说,先睡会再想。吴医生为顾昭检查了一下伤口,确认没什么大碍。子弹已经全取出来了,只是有些失血过多,多养两天就好了。顾昭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受了多少,自己也挨刀子挨成了半个医生。看着那瓶慢慢滴着的葡萄糖,眼中露出点若有所思,良久,方摆摆手,让他出去,把裴子义叫进来。“九哥,九哥!”裴子义还没到他床前,就急切叫道。顾昭抬手止住他,好看的眉心一皱:“还没死,别急着喊魂。”“九哥都怪我……”裴子义声音低了些,有些哽咽,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他跟前,双目赤红。也是一整夜没闭眼,还分出工夫来瞪了嘉岚好几眼。顾昭没耐心听他一个一米八几、一手能撂翻三四个人的孔武大汉跟这委委屈屈、和个小姑娘一样的认错,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问:“昨晚让你买个栗子,你怎么买了那么久?”裴子义跟了他六年,是他从码头上捡回来的,那时候他还没眼前这么一站就一座山似的高壮,只是个鸡仔似的小瘦干。当初最穷的时候,一个烂苹果都舍不得吃,揣了回来给九哥。陪他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顾昭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他。但昨晚那刺杀发生的时间确实蹊跷。裴子义不在身边,而他还没有枪。裴子义吞吞吐吐道:“昨、昨晚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地痞在……在欺负卖花的小姑娘……就顺手帮、帮了一把……我要早知道,我、我一定不多管闲事……”裴子义的姐姐当初就是为了保护他被人一铁棍子敲中后脑勺死的,那时候两个人在码头讨生活,和码头的老流氓起了冲突,死的时候才十四岁。因而裴子义每每在街上遇到这般大的小姑娘受了欺负,能帮都会尽量帮上一把。顾昭知道他心里的疙瘩,从不说,这回也没有多置一词。顾昭摆了摆手,止住他即将陷入的自责漩涡,问:“那个地痞是谁?你认识吗?”裴子义一整晚都在自责与谴责沈嘉岚的情绪中交替往返,尚无暇思考别的问题,听顾昭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脸色霎时一变:“不、不认识。”湘腴在公共租界上,离汉口路不远,这一带各国洋人势力错综复杂,没有人能够一人独大。而能明目张胆动土动到顾昭身上的,若非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胆大妄为野心滔滔。虽然那几个刺客枪法一看就是生瓜蛋子,但顾昭倾向于他们只是被人当了枪,而背后的抢手另有他人。经顾昭一提点,裴子义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但我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我现在就带人去找!”顾昭轻“嗯”一声,点了点头。裴子义跟了顾昭多年,知道他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得他确认,立刻转身就要出门张罗。走到门边,却忽然被顾昭叫住:“对了,昨天云仙去找你练枪了吗?”裴子义愣了愣:“没有啊……苏老板玩起枪了?”顾昭眸光微动,陷入思索。裴子义不敢就出去,随着他静默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道:“昨儿下午护军的陆将军把她叫去唱堂会了,估计是还没时间找上我。”“陆将军?”“嗯。陆将军这一向似乎很看重苏老板,两人经常见面。”裴子义不明就里,但还是一五一十道。说完默了默,忍不住问:“九哥,怎么了?”顾昭目光微沉,有一会,淡淡道:“没什么。陆老太太生日是哪天来着?”“六月初八。”裴子义道:“寿礼都按你要求办好了。”顾昭一笑:“陆将军初到沪上,那一点寿礼怎么够,我们再给他备一份大的。”嘉岚一觉睡到八点钟,醒来时屋中一片黑暗。窗户正大开着,夜风透过那窗户吹进来。一点白白的月光洒在桌前,似糖霜。劫后余生的轻松直到这时才在心口慢慢洇开。嘉岚听着屋外有一下没一下的蝉鸣,忽有一种这样的日子缓缓过了几百年的错觉。过了一会,忽觉肚子有点饿。昨晚在湘腴点了那么满桌子菜没吃几口就让之后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搅了,紧接着一错不错盯着那手术室的灯光盯了一夜,到现在都没进过食,肚中早空的能搅起来了。嘉岚稍稍收拾了下下楼,想问问李嫂还有没有什么现成能吃的,走到楼梯边,忽听到打电话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那是顾昭的房间。门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