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总算稍微和缓一点。梁淞铭还有个比嘉岚还小两岁的妹妹,从小就听哥哥说起这位未来嫂嫂的事迹,包括当年如何一掷千金、支持他们银行的事,一直很佩服她。吃完饭闲话,拉着她问东问西国外的事,还说起日后的打算,说不想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学秘书学打字,想像嫂嫂这样学真正经世治国的东西。嘉岚鼓励了两句,老太太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当天无异是拿一张铁板一样的冷脸将她无声地怼出了门。那时心中便隐隐觉得埋下了祸端。此刻听梁淞铭这么一说,心中霍然明亮——许小姐出身名门,长着一张温婉的脸,说话细声细气的,连刀子都肯为老太太挡,自然是比她更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明亮之后一颗心反而沉了下去——七年光阴,在她不长的人生中已经占了三分之一。而这在别人眼里显然什么都算不上。敌不过岁月长河中的一点涟漪。嘉岚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许端仪,回想了下她那张精致的脸,未想起什么疤痕,料来就算有,也不在显眼的位置。所谓的破相,自然是老太太逼娶的托辞。若是她也为老太太挡下了刀子,也破了相呢?凭她现在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依靠的状态,只怕老太太会自己背上这份恩情,不会逼着儿子以身相许。脑中徐徐流淌过诸般念头,嘉岚只觉有些脱力。抬头看梁淞铭那张憔悴的脸,只觉仿佛隔了半世的沧桑。梁淞铭爱她吗?她相信是爱的。可是爱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身上背着很多重担踽踽独行,现下,她成了被他抛下的重担之一。他现下已经做了选择。嘉岚深吸一口气,闭了闭,转过身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她口气很轻,原来做告别时,是不需要歇斯底里、也没有力气歇斯底里的。梁淞铭怔怔看着她,好半天,迟滞的思绪都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其实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片刻的愣怔之后,他霍然反应过来——他们在道别。少年的爱恋、迄今为止唯一的爱恋、或者有可能是今生唯一的爱恋,在同他道别。他忽然觉得慌张。这么些年来头一回觉得慌张。他年少聪慧,青年得志,有赏识他的老板、有可引为知己的好友、有不错的工作、有一片光明的未来。因而他纵然出身寒微,这些年也一直笃定从容、自信潇洒,从未像现在这样……慌张过。他在失去她。嘉岚说完,就要走向门边,开门请他出去。他忽然几步踉跄,一把追过来,抓住她小臂,欲将她拥入怀中:“嘉岚,我后悔了。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他沙哑的声音像砂纸一般,不知是擦在她耳廓上,还是擦在他自己的喉咙,刮下一层皮,血肉模糊。后悔了?可是做出的事、说出的话,俱是覆水难收。许端仪怎么办?他母亲怎么办?嘉岚知道他此刻一时激动,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话不是假的,情绪亦不是假的。但他是个心软又重情重义的人,对他母亲,他做不到忤逆;而对许端仪,已然给出的承诺,他又收不回来。七年感情当然不是虚幻,分别在即,无异于连皮带骨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血肉。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寸一寸、一下一下、一点一点的钻心剜骨的痛。可痛过后呢?人总要活下去。该面对的责任要面对,该作出的承诺要践行。若是此刻她心软了、答应了,愿意与他放弃芥蒂,重新开始,就是将他推入了一方四面桎梏的牢笼。进是他自己不安的良心,退是他母亲的期冀、许端仪的感情、信任。他们的感情如何能好。这样的话,也就只能是孩子气的说一说。嘉岚闭了闭眼,用劲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他双臂箍地很紧,几乎将他箍的生疼。他素来温柔,这是他第一回如此。嘉岚费了很大的劲才将他死死扣住的臂弯松开,冷着一张脸,仰目望着他,沉声道:“别这样,梁淞铭,你是个理智的人,不要弄成这样,让我看轻你。”“……我谢谢你今天过来和我说了这些,让我知道不是我不够好。”嘉岚一字一顿、徐徐道:“但是眼下的局面,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梁先生,请吧。”初晨的风从开了半扇的窗户中吹进来,一同吹进来的还有隔壁留声机中的咿咿呀呀,和楼上弹琴少女笨拙的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