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沉吟,她打开前座车门,坐了进去。听到车门开合的声音,顾昭睁开眼,上下打量她一眼,眼底仿佛有短促的紧张一闪而逝,然只短短一瞬,淡淡一笑:“摆平了?”嘉岚应了个“嗯”字,发动汽车,方向盘一打,开出了厂区。顾昭没有问“去哪”,亦未问接下来“要做什么”,盯着嘉岚挺直的脊背片刻,安心地重新阖上眼。午后的细碎日光洒在他脸上,他觉得说不出的温暖舒适,就这么闭目养着神,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还是嘉岚低声将他唤醒:“顾昭,醒醒,到了。”顾昭慢慢睁开眼,朦胧中只见一片清透的白光和一张模糊的脸,似很多次梦中那样,可声音又那么清晰真切,就在耳边。怔了怔,使劲眨一眨眼,才彻底醒转,自嘲着一笑:“竟然睡过去了,还睡得这样沉……要是总这样,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抬眸看向嘉岚,玩笑式的补了一句:“沈小姐,你得负责。”嘉岚因要唤醒他,半个身子佝着钻进后车座,听他如此无赖地倒打一耙,原要退出去的身子微顿了顿,半晌,轻轻吐出一句:“好,我负责。”夏末将近傍晚的风自敞开的车门吹进来,暖暖的。顾昭愣了一愣,整个人像被那阵风托了起来。嘉岚又催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跟着她下车,看清车外景象,又是一怔。嘉岚意识到他的怔忡,不待他问,此地无银地解释了一句:“你的伤口要处理,我这离工厂比较近。”便去掏钥匙。这是顾昭送她时从未被允许涉足的弄堂深处,但他其实并不陌生。顾昭舔了舔唇,转头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那里的红一下子变成了喜庆的颜色,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嘉岚开门,顾昭紧随她上楼。早上两人走后,顾昭便派人将屋子收拾了一通。打开门,屋内清爽整洁,歪倒的书柜被扶了起来,砸碎的摆件也换了新的。“坐。”嘉岚示意顾昭坐,进里屋拿来药箱。她在国外时学过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处理个伤口不是什么难事。她在顾昭身边坐定,轻轻拆开那个丝帕,随手丢到茶几上。顾昭不知怎的,下意识伸手去够那丝帕,牵动整个上身,“别动!”嘉岚冷声警告。顾昭立刻抽回手,果然一动不再动,连呼吸也变的缓慢而小心翼翼,唯有微垂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颤动的阴影。嘉岚小心为他消毒。棉球擦过伤口,轻轻柔柔的,似擦在他心间。顾昭觉得自己心头痒痒的,刀口原本的痛只让他更加兴奋。她低着头,脸离他只有一只手的距离。这么近,以前对他来说是不敢奢望的……其实这样就很好了。她在他身边,意气风发地做着自己愿意做的事情,还信任他,把他当个愿荣辱与共的伙伴……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他想起南湖上的妄言,一时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有些糊涂。这般想着,他自哂着一笑,却听见嘉岚道:“昨晚没怎么睡,刚才又流了不少血,困是自然的……我给你包扎好,你就在这躺一会。”顾昭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是说他在车上睡着了之事,下意识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没怎么睡?”嘉岚道:“顾先生身手敏捷,听见动静就把自己藏起来了……”有意顿了一顿,看见顾昭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笑了笑:“……但是藏好了人,却没藏好衣服。”顾昭前晚本已离开嘉岚家,走到弄堂口,却又想到什么,折返了回去。对着她那亮着的窗口发了半天呆,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她家一楼邻居的门。从自己皮夹中抽出一沓钞票,和人家借了张门板,拿几个椅子一凑,搭起来在天井胡乱过了一夜。因想着白天的事,他那一夜的确基本都没怎么睡。快三点的时候,听见楼上阳台有响动,立刻自床上一跃而起,避进了院中死角。但人是躲起来了,慌乱之下却忘记了收搭在椅背上的夹克,没想到还是被她看见了。被她拆穿,顾昭一贯从容、占尽上风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窘迫:“我、我那是……”“顾先生喜欢幕天席地?”嘉岚见方才还杀伐决断的他一下子变成这样,忍不住揶揄,更不觉笑了笑,笑出一点梨涡。顾昭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心头一跳,忽然缴械似的放弃了遮掩,低下头,轻咳一声,道:“我昨晚一时情急,踹烂了你的门,怕晚上不安全,所以留了一晚。”话落未顿片刻,又立刻添了一句:“……我不是想让你不安。以后不会了。”昨天白日南湖上他俩才说了那么一番话,晚上他就死缠烂打似的在她院中赖着不走,她恐怕多少会有些不适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