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糊涂吗?”申时行一摊手说道:“就算是太子自己的意思,陛下知道了,也决不会责怪太子,那太子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我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太子的臣子。”高启愚再摆手说道:“错非是陛下说的,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看你,陛下怎么开口?你让陛下亲自说出来,这不是陷陛下于不义吗?”申时行面色一变,又低声嘱咐道。
高启愚想了想,摇头说道:“我是陛下钦定的礼部尚书,是大臣。”
高启愚是皇帝的臣子,也是大明的臣子,他为皇帝尽忠效力,也为大明鞠躬尽瘁,皇帝真的要他做那个替罪羔羊,也不应该是让太子来传话。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话简单易懂,清晰明了。
“哎,罢了罢了。”申时行甩了甩袖子,不再多谈。
高启愚不是靠媚上幸进,走到了礼部尚书的位子,他这一步步走来,都是脚踏实地,甚至好几次,高启愚还踩了他申时行两脚。
申时行和高启愚离开了通和宫御书房,申时行思前想后,最终动笔写了一本奏疏,这本奏疏内容,建议太子朱常治奏闻圣上处置。
高启愚不肯主动扛这个责任,只有申时行这个首辅去做了,他是面面俱到的性格,他万事求个周全,可是别人都周全了,他自己就不能周全了。
申时行看着写好的奏疏,终究是叹了口气,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封好后,送往南衙。
朱翊钧收到了三本奏疏,第一本是太子转呈仓场总督的奏疏。
朱常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欠的就要按年起运入京,若是不送,日后这种欠账会越来越多,最终导致朝廷财政败坏,但考虑到天变,各地所欠,都是田赋,按制减免,以示圣上怜爱万民之心。
申时行则写了本古怪的奏疏,说了一大堆,意思是,这本奏疏,因为不在监国太子职权范围之内,而且司徒在松江府,所以他对太子说,让太子转呈御前。
第三本奏疏,则是高启愚写的。
高启愚把通和宫御书房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说给了皇帝听,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是太子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他高启愚都不能做,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他一个不入阁的礼部尚书,连成为替罪羊,都不够资格。
“啧啧,朕看明白了。”朱翊钧仔细审视了三本奏疏,确定了一件事,王夭灼教了朱常治办法,朱常治没用好,但无心插柳柳成荫,高启愚不肯,申时行反而主动做了。
申时行最起码能撑个十多年,有申时行这个老好人在中间端水,基本可以保证太子顺利长大,而且父子不会相疑。
朱翊钧思索了一番,挨个给了回复。
对于太子所问之事,朱翊钧告诉太子,追欠是必须要追欠的,而且不能减免,因为这已经是天变减免之后欠下的赋税了。
而且他告诉太子,遇到难处理的,不知如何处理的,就转到他这个皇帝这里来,不要胡思乱想,万事以民为邦本,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事儿,太子办不了,只能皇帝来办,因为欠的这些税赋,涉及到了朝廷和地方之间关于财权的争夺,是央地复杂矛盾极其重要的部分,太子别说十三岁,他就是三十三岁,处理起来也麻烦。
朱翊钧处理也是非常棘手,催逼过急,搞不好就会出乱子。
他给申时行写了回复,明确的告诉申时行,他的忠心,皇帝已经完全知晓了,但太子是国本,如果太子犯错,决计不可为其遮掩一二,以求周全,有些事儿可以周全,有些事儿不能,江山社稷为重,如若不成器,不可误江山。
这个回复有肯定,还有一些训诫和批评。
朱翊钧看着高启愚的奏疏,犹豫了下,也给了回复。
他郑重的告知高启愚:大臣乃是元气大臣,元气就是根本,以臣工性命荣辱为代价,换父子一时之安,非人君所为,父子是否相安,在内不在外。
朱翊钧还举了一个例子,玄武门之变。
李世民要对付的从来都是李渊,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捎带手的事儿。
而让李世民下定决心要发动兵变的原因,就是李渊冤杀刘文静,以平衡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力量。
刘文静是从龙功臣,是太原起兵时候,不折不扣的忠臣、重臣,就因为刘文静跟李世民走的更近,李渊就不给刘文静加官进爵,差别对待。
太子和秦王之间的力量失衡,秦王势大,李渊就以谋反,冤杀刘文静,只为平衡两个派系的力量,李世民不反才怪。
以牺牲元气大臣的性命和荣辱为代价,只能换一时苟安,决无法长久,所以高启愚的拒绝,是正确的。
同时朱翊钧还叮嘱高启愚,不要患得患失,觉得这份讲实话的奏疏,会触怒了他这个皇帝,他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还让高启愚仔细看好太子,不要让太子做蠢事、傻事。
长长的回复写完,朱翊钧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吹干了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