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如杞捏了捏拳头,垂头丧气地说道:“锦州总兵官曹文诏的义子休沐回太原府阳曲县探亲,与其妻成亲三年,聚少离多,无子嗣,其妻遂前往当地名刹双塔寺拜观音求子。
次日,其妻死,双塔寺僧众坚称其死于自杀,颈上勒痕便是证据。阳曲县仵作验得‘强合’之证,系,系谷道破裂而亡!狗娘养的畜生!”
耿如杞咬牙切齿继续道:“诏义子寻妻彻夜未得,当夜曾寻至双塔寺,双塔寺僧诓其曰其妻早已缓缓归之。次日,诏义子得知受诓骗,悲痛欲绝。
双塔寺僧自知理亏,欲赔偿银两少许,更兼威逼之言。诏子拒之,与争,演变为口角。
诏子乃百战精锐,然手无寸铁,寡不敌众,被殴至呕血丢出,胫骨肋骨寸断,愤而诉于公堂。
仵作受贿,当庭犯供;阳曲县令受贿,反诬诏子杀妻,屈打成招,下狱三日,诏子中毒身亡!”
“狗官,他娘的玷污了圣贤书,此等败类真不知是如何考中进士的,老子我恨不得将这畜生剁碎了喂狗!”耿如杞说到此处,嘴唇已经开始颤抖,“诏子死后,其寡母上吊自杀,妻弟求告无门,诉于诏义子之袍泽。
众人怒,召集精骑十五,百里奔袭双塔寺,鸡犬不留;又于阳曲县城当街杀仵作,斩县令,后自缚于公堂!”
“嘶!!!”张鸿功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杀得好!”张鸿功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此等好汉,恨不能与共饮三百杯!”
张鸿功一惊一乍,把耿如杞吓得一激灵。他本来情绪就快崩溃了,经不起吓,气得半死,对张鸿功投之以死亡凝视。
“呃,恶首不是已经伏诛了吗?大快人心啊!而且杀人者也愿意认罪伏法,如此案件明晰,与大人你又无直接干系,卷宗上只要秉笔直书便可,大人为何忧虑啊?”张鸿功眨巴着眼睛说道。
“你这厮也几十岁的人了,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陛下爱兵甚于爱民,更甚于爱官。若双塔寺僧尚在,阳曲县令尚在,陛下尚可杀之泄愤;如今人全死了,陛下一肚子火没处撒,你说他会找谁算账?
那曹文诏之侄乃是当朝驸马,陛下最宠爱的幺妹之婿。所谓家丁义子,以舍生忘死为将卖命,将自以恩养、回护为报。若大小曹上书求情,这些人陛下是杀还是不杀?
若杀之,大失军心,此事公道自在人心;可若不杀,其犯上作乱,国法不容,若不杀必助长骄兵悍将之气焰,武夫害国之殷鉴不远!
你说陛下得多为难,多窝火!你说说,陛下会首先找谁算账?!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若死则死,你岂能好过?!
这事算我倒霉,我醉心边事,忘记了清理咱山西的这些个蛀虫,我死可以,可我还有未竟之业,老子他娘的不甘心!”
耿如杞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的养气功夫丢到了九霄云外,现在暴躁得恨不得拿刀砍人,可就像他说的,罪首都死了,砍谁?他尚且如此,陛下得有多暴躁?耿如杞甚至都不敢想像这个画面。
年底了啊,过些日子还是陛下的万寿节,他受到陛下信重,主政一方,就是这样给陛下添堵的,他自己都看不过眼,自己都想砍了自己!
“那、那下官带大人弃官逃亡?!”张鸿功颇为讲义气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当初抛弃手下跑路的时候,让亲卫去送死给他断后的时候,他可没有想到义气这件事。
“我逃你妈个头,随我赴京请罪!”耿如杞脑子都炸开了,“你他妈的能不能长一点脑子啊?你爹你爷当初也是威名赫赫之辈,怎么生出你这样的犬子?
这件事本身跟你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你要莫名其妙跑了,黄泥掉裤裆,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我就只是孤身一人吗?家里几十上百口,跑哪里去!”
“我、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跑,没人护卫嘛!”张鸿功委屈巴巴地说道。
耿如杞伸出右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不断地告诉自己:不生气,别生气,为这蠢物气死了不值当。
他微笑着对张鸿功说道:“你别跟我去京师了,我自己去就好了。你继续留下来守城,嗯,就这样。我先去处理此事,整理好卷宗,再出发,您忙,我先走了。”
“欸?!巡抚大人!”张鸿功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耿如杞躲瘟神一般快步离去。
中午的时候,耿如杞才回到太原,当晚他就带兵去了阳曲县。双塔寺是当地的名胜,它本名永祚寺,因寺内两座高耸的古塔而被俗称双塔寺。
该寺兴建于万历二十七年,最初仅有一座由傅山等缙绅为补辅太原“文运”不足而建造的文峰塔。
九年后,万历皇帝的母亲慈圣太后捐资修建宣文塔,由此双塔并立,被誉为“晋阳奇观”。
夕阳西下,耿如杞远远就看见了乌漆嘛黑的两座塔。其中最关键的宣文塔居然被烧断塌了,这他妈的明明是砖石仿木结构的啊!
另外一座还立着,但也已经被熏得乌漆嘛黑。兵器回火可以增加韧性,这砖头回火可就毁了,会变得酥脆,陕西、山西最近都有地震,可能哪天地龙翻身,这塔就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