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了一处隐蔽地,雪盖了满林子,冷风吹进来的时候,一个大男人抽搭着,干瘦的身体忍不住发颤。谢栾与翟紫兰对视一眼,后者递上一张帕子。“不……不用了。”聂则看着干净的帕子,惶恐地没有接,而是用本就不干净的袖子一擦。翟紫兰不喜欢磨磨蹭蹭的人,也皱起眉头,厌恶这人的不干净。于是一下子塞到他手里,“让你接着就接着,一块帕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一句话说出来,聂则红了耳朵尖。他不知所措,更是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柳云芝借着这会儿,想起自己还有帕子没有还给谢栾。此时还带着身上,先前洗了就一直放着,忘记了这回事情。她看了眼谢栾,想着等回去重新还给他一方新的。趁着李管事没有回来,聂则将这些年他所知道都说了出来。买卖儿童,私赁田地,杀人,作假账……马车里原本用来练字的宣纸用去了大半,这还是聂则所知的,那些他没看见见的,背地里的生意。谢栾一声冷笑,“好大的胆子啊。”“他们眼里没有主子,难道连王法都没有了吗?”“就在天子脚下,如何做得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田庄里的人呢,难道连出来报官的都没有吗?”聂则听到此处,脸色白了一度。他想起什么,快速瞄了一眼柳云芝。谢栾看出了他的犹豫,眉间犹如大山压下,杀气实质般的直指聂则,“你还知道什么,一并说出来。”柳云芝靠在轮椅上,谢栾的汤婆子给了她。明明抱着暖和之物,她却在聂则的话里,身子渐渐的发冷。田庄并不是没有血气之人,大家都是人,不是随意使唤的牛马。九年前一户铁姓的佃农不堪压迫,于是叫家中小子逃出去,想要找侯府告状。谁知到了半道,就被发现。李阵将人抓了回来,铁姓佃农总共六口人。妇女儿童被卖,有力气的被关,寻了个理由将人害死。“自从出了那件事,佃农们也不敢再逃。之后李阵越发张狂,作威作福,大家敢怒不敢言。他贪财,好肉。对吃的要求精细,普通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到荤,他却日日吃。一日,他说吃腻了,竟买了紫河车,叫厨子炖给他吃。就那以后,他上了瘾一般,到处求。”紫河车是胎儿出生后随母体出来的胎盘。可以入药,但头一次听说,还有人鲜吃的。聂则垂下眸,继续道:“但田庄里,这东西本就少。去外头卖,李阵又怕传出去不好的名声。他便在田庄后,建了院子。他让所有妇人都住在里头,专门索要胎盘。起初没人提出异议,反正是不要的东西,换成粮食也好。但李阵吃腻了紫河车,就把目光看向那些胎儿……”一时间,林中静谧。想起昨夜,田庄里只能看见李阵,还有聂则,其他的仆子竟然都不曾见到。起初以为是夜了,所以人少。此时一想,或许是李阵将人派到后院,正看守着那些佃农。可为何他会放心聂则,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三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泣泪的男人。能让李阵放心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好人。他们起了警惕,翟紫兰身影一动,护在了谢栾的身侧。柳云芝也往后拉了拉轮椅,悄然拉开与聂则的距离。男人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他憨厚的脸上布满泪痕,越是这样,三人疑心越重。谢栾要开口试探时,聂则紧张的看了看远处,“管事要回来,我得走了。郎君,求您了,一定要把我说的带给小侯爷。”“只有他可以救我们。”他披好衣裳,将帕子护在怀中。用余光看了眼翟紫兰,又迅速转身,但走了三步后,他又停下,悲戚的眸光带着怨恨和无奈:“当年有个铁姓小子被卖走,半路却逃脱。他一直想要报仇,于是回到了田庄里。谁知道,大仇没有得报,却成了帮凶。”“他没有脸再活着,却不想田庄里的人也和他一样。”“郎君,娘子,求求你们。”“救救他们吧。”山林之中,寒风呼啸。积雪被吹落,正好落在他们之间。聂则断然转身,孤绝的背影,像是横亘在山中的峡谷。他这一生,只得到两次温暖。第一次,是逃出牙婆子手里,逃回来安平县时,有个夫人给了他银子,叫他好好活着。第二次,是今日的帕子。仅有的温暖,却坚定了他的信念。他要报仇并且活下去。他离开后,翟紫兰驾着马车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