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只在床头的矮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浅浅的月光静悄悄地爬入室内,照在谢言苍白憔悴的脸上。他似是病得很重,额上沁出薄汗,眉宇间盈满痛楚,薄唇没有半分血色,他沉浸在梦魇之中,呼吸变得深且重,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之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轻轻地叫了几声,却没见谢言睁开双眼,反而是我的目光被他紧握的手所吸引,谢言修长的手指蜷缩在一起,像是抓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生病了也不愿意放下,难不成是那枚刻|章?谢言啊谢言,都病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这般迷恋权力,我该说你精明到天下无敌呢,还是骂你贪慕虚荣庸俗不堪?思及此,我冷笑着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攥得很紧,如同是一个破落户在守护自己仅存的宝物,我费了浑身的劲儿也没能将他的手打开,便只能换个法子,轻轻地在他耳旁低语,“谢言,把手打开,让我看看,好吗?”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话竟然起了作用,谢言的眉宇终于舒展了一些,口中呼出的热气落到了我的脸上,引起我阵阵奇怪的痒意,他的嘴唇因为久未饮水而干裂破损,显得可怜兮兮,种种意义不明的呓语从他口中传来,“秋秋”秋?我不懂,也没有窥探他古怪心思的欲望,只专注地将他的手指掰开。此时月光前移,又落在他的手上,我眨了眨眼睛,才堪堪看清了他手中紧攥着的东西。那是,我从他那边收回来的编草戒指。年少轻狂时,人总喜欢许下一些天崩地裂的誓约,比如坚若磐石的爱意,比如生离死别的厮守,比如坚贞不渝的陪伴,我也曾做过这样的傻事,只在心底认为,只要谢言收下了我的这枚戒指,他便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除非我死,否则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的确信守了我的承诺,在自缢之前,我恨透了谢言,我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恨不得将刀刃扎进他的心脏,想让他尝遍我经历过的欺骗与伤痛,想让他与我一样一无所有。可是,直到我闭上双眼那一刻,我依旧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希望我爱的人并没有利用我,也没有伤害我爹,更没有将我抛弃在偌大的府邸里,任我自生自灭。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爱着谢言。明明我的爱就是一场笑话,它何其可笑,像一场荒诞的喜剧,但它又何其坚韧,哪怕伴随着这般浓烈汹涌的恨意,它依旧生机勃勃地生长,如同永不衰败的苍天大树。我曾在心底许下承诺,要成为谢言一生的爱人,我要给予他欢心愉悦,我要他笑颜常在,更要他的灰瞳中只映出我封九月一人。可惜,我的一生太短了。我食言了。这一世我只能为我爹而活。我下定了决心要将那枚戒指从谢言的指缝里抠出来,却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擒住手腕。我在惊骇之中偏头去看,只见谢言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浑身烧得滚烫,就连素白的脸上也染上高烧的陀红,凤眸迷离,似含着薄薄的水雾,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与彷徨,灰瞳澄澈得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孩童。他将手中的戒指握紧,五指紧握,完全不给我可趁之机,干涸的嘴唇嗫嚅了半响,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他灰蒙蒙的眼睛里忽然下起了雨,化作了一个荒诞凄美的琉璃世界。我曾经是撑伞之人,会为了谢言的每一丝情绪焦虑到彻夜难眠,痛彻心扉,但如今,我只是攥着他的衣襟,面无表情地说,“太子殿下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药吧。”但谢言并不肯配合,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蛮横地将头埋在了我的胸口处,不断地喊我,“小秋,小秋,小秋”“你上次骗我,你没有再来。”“为什么骗我?”谢言口口声声的指控令我有些不耐地拧起眉头,我完全没有想到他既然还会记着上次在封府的约定,瞬间觉得脑袋发胀,头疼得要命。我试图将谢言的头从我身上挪开,但生了病的他就像一个高温的火炉不断在我身上靠近,又像一只生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犬,时不时抬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我。他生得极其貌美,此时双颊烧得通红,又用那种执拗又乖顺的眼神看人,像极了一朵开到颓靡的芬芳水仙,令人难以生出拒绝的话来。我长叹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只开口问他,“你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是谁。”他闻言便直起身子,凑近了来看我,灰瞳被月光浸透,有种凄迷空灵的出尘之感,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是我的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