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红透的眼圈,红透的鼻尖,微微下垂的嘴风一样的男人角,听见了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哭声,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终于还是迎来了被主人抛弃的这天。我将手指抚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和他悲恸不舍的眼神对上,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以前我看过好多戏文里说生离死别的时候,即将死去的那个人总叫活下去的那个人忘了自己,我当时看的时候,颇为嗤之以鼻,觉得都是迂腐酸臭的文人在胡说八道,若我封九月爱上一个人,我定要他记得我生生世世,永远不将我忘记。被彻底遗忘才代表着真正的死去。可到了如今,我看着谢言哭得通红的一双眼,却忽然失了言语,胸腔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沉闷,耳边也嗡嗡响起了沉重的哀乐,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却还是想亲亲那人委屈下弯的嘴角。谢言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迁就地将头靠了过来,我费劲地偷了一个香,才故作轻松地朝他笑笑,随后又认真严肃地与他说,“谢言,你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吗?”谢言只是在痛哭流涕的间歇朝我点点了头,我心底的大石落下,才吃力地慢慢开口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谢言,如果我真的死了,忘了我吧。”“永远别再想起我。”别再为我流泪,别再抱着我的尸体睡觉,别惩罚你自己,别再爱我,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了,就连眼睛也变得模糊,最后一丝气力流失地很快,我甚至没来得及摸一摸谢言的脸,手就滑落了下来。真遗憾啊。作者有话要说:结局是he“最珍贵的礼物。”我如同在不见天日的暗夜里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身上的疼痛不减,但心上的重担却不知在何时悄然卸下,就这样走着走着,终于窥见了远处乍现的天光。暖暖的温度落在我疲倦的眼皮上,我被这阵润物无声的暖意照得懒洋洋的,一时竟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这无间地狱也会有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吗?这样转念一想,又觉得死亡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了。可当我悠悠睁开双眼,就瞧见了头顶靛青色的床幔,这是我怀孕时候住着的谢言的寝殿,澄澈的阳光透过花纹繁复的玻璃窗投射到我脸上,像是在我身上倾注了光彩夺目的生命力。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腹上两处伤口的隐隐疼痛又告诉我,我明明活着,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日我身上应该只有一个伤口。我满面不解地撇过脸去,堪堪躲过刺目的晨光,才发现谢言的脸就近在咫尺,他并未爬上|床来与我一同睡着,而是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长臂垫着脸颊,双眸紧闭,蹙紧的眉宇有化不开的忧虑与疲倦,眼下青黑一片,脸色苍白如一张薄弱的宣纸,但眼睫毛还是很长,乖巧地覆着下眼睑,周身的戾气消散不少。我忽然又想起那日他哭得伤心欲绝的脸,眼睛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嘴角向下弯,如同受尽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不由心里一软,又伸出指尖去碰他浓密的眼睫毛。谢言哪里都长得好,就连眼睫毛都生得比旁人优异,可能是因为几分番邦的血统,他的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到了末尾处又微微上卷。我私心里总觉得比小姑娘的眼睫毛长得还要娇,拿手指碰久了,那上卷的弧度就愈发清晰绵密,令我停不下手,忍不住吃吃地笑。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谢言不知是何时醒来的,凤眸凛凛地盯着我,冷厉的眼神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做了坏事心知理亏,讪讪地想要把指尖收回来,却被谢言抓住了笼在掌心里,细细地揉搓起来。他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见了我总经不住是要又啃又咬的,尖牙随后就啃上了我的指尖,狭长的眼眸倒映着慌乱无措的我。我想要把手抽回,却抵不过谢言的力道,只能眼眶红红地问,“我现在是在地狱里还是真的还活着?谢言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我做的一场梦。”“这就是在地狱里,你就是死了,我就是来收你的命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逃跑,什么叫做你要回去你爹那里,等孩子生下来了就还给我。”“敢情孩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你半点为人父亲的觉悟都没有,是也不是?”谢言说到这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将我的手指当成了磨牙棒,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直见到手指尖都冒出了猩红的血珠,谢言还不撒口,恶狠狠地训斥我,“封九月,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就是不能对你这个人太纵容了,一旦对你过好,你这人便要蹬鼻子上脸,骑到别人的头上来,自找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