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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在千里奔袭的瀚海铁蹄下,像个骰子停了又转转了又停,最终落进了赫连氏的箭篓中。旧君的头颅被赫连钧悬上了中帐前,北地的时局竟在一根细丝上颤巍巍地停住了。赫连氏的中帐,便成了这根细丝一端的尽头,杀伐纵横的名头传到了南郡,都半点没少。骇得皇帝忙不迭去修书修好。南郡的礼书到得很快,中帐易主不过是冬末初春的事儿,这使团,已然踩着春末的盈丰春草千里南下,进了昌州府。陆承言驱马同赫连聿并行,南郡的马匹总归胜在敏捷灵巧,撞上瀚海马居然显得幼嫩娇软,平凉侯自马上斜睨来一道眼神,似笑非笑,扯起她那一线薄唇:“听闻陆将军出身昌州陆氏,不知弓法比之先祖如何。只这陆家夫人容色扬名昌州,今日居然有幸窥得一二,倒也不虚此行。”陆承言只冷笑一声,半寸也懒得瞟她:“阁下这样一把美人胚,何必妄自菲薄。”那人闻言落出一串朗笑,纵了马撞开使团,在惊呼声中一路奔,直直投向远路尽头的驿馆。陆承言倒也并不追上去,只乘着白马悠悠地踏。正街一条,连接着驿馆,人头在两边挤着看。赫连聿瞄见好奇的连串人群,反而刻意勒慢了马蹄,她饶有兴致,打量着同时也在探头打量她的人群。赫连氏在南郡名声没什么名声可言。或者说,整个北地都是吃小孩啃婴儿的故事主角儿。她冲着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幼儿咧开嘴,眼球中浮起灰蓝色的光斑,北人的眼珠颜色多,或多或少都带些蓝调绿调。“阿娘,这个姐姐,眼珠真好看。”“快闭嘴。”妇人掐他。——时近黄昏。玉京宫中早铺上了连串的莲灯,瓦垄上荡着灯烛的光。宫里做扮新妆等着迎接远客,宫里的人也都换上了新衣,三三两两地逛着园子。元康帝持着周槿途的手掌一路游,身后黏着花红柳绿的妃嫔们。嫔妃们端着小扇遮住唇,七零八散地讲起话来,压低了声音。“这清河郡主倒是比我们都挨宠。”“姐姐还呷起郡主的醋来了,我看啊,不说郡主,那丽华贵人,不比我们金贵多了。”中年的帝王眉间聚起些慈笑:“槿娘一晃便这么大了,和我那阿妹越发像了。”她乖顺地躬下身子听,又拢着袖仰视皇帝,眼里一派似真似假的天真:“人都说阿兄和母亲像,您看那茶馆里都讲周郎似玉,千人疼万人逐的,话本子都传到北边去了,全没个人提一句我。要我说啊,只有舅父眼光好。”皇帝闻言,笑得眉眼都颤:“你啊你,清河小时候,古板得很呐,哪有你这么招人疼。”周槿途在女眷里太显眼,她拖着朱红的流仙裙,连腰封上都要缀几颗东海珠,脖颈一线裸露在外,在春风里看着似玉又像雪。托着外披的侍子小心翼翼地来,却被她轻手推开:“近来莫名怕热得很,不必穿了。”这毫无规矩的身影背对着皇帝走,嗅到海棠了还要雀跃地折下给人看。她像个蝴蝶招蜂惹眼,一身红抖得像火也像海棠花,快烧起来的颜色。周檀候在园子尽头,和园子里的人群隔了段距离,他换了官服,官帽被妥帖戴上,见了皇帝便持了大礼。“你这孩子,跟我见什么礼。”元康帝扶起周檀,细细扫过他的眉眼,转头讲起招待使团的琐屑事宜:“毕竟是中帐来人,礼数绝不能少。元郎,你表哥他到底不通人情,接待一事,你切记多多费心。”“臣自当尽力。”他躬身示意,端正得无可指摘。帝王的袖落到了发顶,轻飘飘擦过他戴正的官帽。——赫连允卷起中帐浸了春雪的帏,在白月下极目去眺,瀚海铁蹄的甲胄声依旧未停,东面掀起矿山的轰鸣与热风,一只燕停在他腕上,皮羽水滑。月光在他额角投出了半线光晕,衬得下颌锋棱毕现,燕偎进他掌心啄食麦种,他覆过指掌,凝视几天前箍到上面的雕金扳指。搅得北地满城风雨的赫连钧年初卧上了金榻,没几日便褪了甲胄走得一身轻闲,大君之位像是他一尝便罢的甜头,如今余味未散,就要忙不迭丢进长子口中含着。他拖着伴去海州跑自己的马,剩下的杂事一堆,全压给了才养成的养子。惹得北地人纷纷羡慕道,养个孩子还能接班,养两个,一文一武齐活了。扭头看看自家的,全是讨债来的。大萨满学着南郡礼节托了冕服去寻君主,只在空空如也的中帐里哭天抢地扑住了面色冷峻的大王子。南地的书信几乎同日到达,邀到了这么一支南下的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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