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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允封着右耳用左耳去听帐中的言语,阿胡台拨帐而入,搁下沉铁刀冲着他拜叩。他右臂不挂甲胄,赤坦的强健肌理上用刺笔落过纹样,几乎长进肉里。十二部的缰绳握在赫连钧手里数年,人去了余威尚在,舆图上绘着原初尚未分裂的北十三部,赫连聿持着灯烛去映犄角里蜷缩的穷发一部,朱紫的软披衬得她流出些不同寻常的温热气。来人还蓄着怒火,劈头盖脸是质问:“大君为何如此宽容。那群嗅着血味会疯会咬的秃鹫,不是宽仁能牵套的。二十年前,十二部割分出了那么些草场,喂饱了他们,可眼下呢?”他咽下口恶气,犹觉不够:“不说眼下,五年前的凉州血,可都还没干透。”“燕山口一贯是底线,若是过火,自然该回击。”赫连聿先出声应他,神色平淡:“凉州的血,我比将军记得清。只这休养生息不过数年,将军是要饭都吃不饱的少年人们,去举战旗么。”阿胡台登时梗住,一把直心肠有些酸涩:“只这欺辱,君侯心宽,我受不住。”“面子上的欺辱,算什么东西。狗吠听久了,是个乐子。”她嗤笑着去挑烛火,一线侧颜归于沉寂,朱紫的帛被缓慢地拢起:“二十年前的十二部,是被打散了踩碎了的十二部,要挂着脑袋去搏一条生路,风吹草动都得听清楚,但那不是眼下的中帐。将军站直些,也不妨事。”她拖着一身火色去拂过嵌军衔的硬挺肩背,耳下的紫髓串珠被缀成刀柄的形状,行走间波荡着:“赫连氏的血还没干,燕山口的碑也没塌,怕什么。”赫连允落了王刀在身侧,看她的神色难得温软了些:“下战书是个常事,军防不懈,不必要过分挂念。将军此来,还有何事?”“大君可记得破月部?当年流亡的共有两支。一支南下,一支则滞留在北地,散得沙子一样。”“南下的是眼下的破月商氏,另一支被父君收拢了些许,余下的便散在境线上。”他沉声应着,已然捉出了些沉没的细线。破月部弓法威名颇盛,只这贵精贵专学艺不广,刀法弱得可怜,若是近战刺杀,几乎要死得潦草,挣扎都是一则奢侈。世上言辞纷扰扰,却也都认燕云楼主的一句:“论剑,要看清河府,论刀,昌州陆氏该有一席之地,论弓,则不得不看破月商氏。”“破虏弩是军械部二十年前的旧产,除了叛逃的穷发人带走过一批,余下的几乎全被销毁,整个十二部都翻不出几件,我部斥候跟着那群沙子在界河上晃,竟然还看见有人使那杀人的劳什子。”阿胡台在粗喘的间隙含糊出声,一双手在赫连允眼前晃着招,引他注意:“破虏弩暂且不提,那里面竟还有昌州陆氏的箭。”一室沉寂,只剩帐外的琵琶鬼哭个不休不止,连阿胡台都蹙眉掏了掏耳朵,绷紧了问话:“陆家人,为何,忍得下?”赫连允念起那人晚夜里抛下的言语:“小人嫌英雄,倒也是真。”——公子正啜着茶,口中滚着早年记得的南佛文。玉京城里念过的书早丢给了教书师傅,好在两个人半吊子不相上下,一时谈得居然也畅快。云殊落坐在他对侧,不敢看人似的拎着袍,似乎多扫一眼,便要把没剩多少的操守再度抛个干净。他垂头只转珠子:“公子厚意,在下心领,只是公子若想论经,该去清凉山上寻正经佛寺。”因桃寺里尽是奔逃人,丧家之犬能容得下,悖世之徒也容得下,被甩出家门的疯癫客都有一席之地,酒色财气沾染个透,正经自然是称不上正经,两人也都心知肚明得很。“论经不必……”周檀倾身凝视:“好酒该同饮。”他招手去唤,邀来连串的酒壶,摆出不醉不休的把式当头迎上。云殊在扑面的酒香里朗笑出声,出掌如电劈碎壶盖。七八只酒壶接连滚在桌案上,连桌巾也湿了半透,周檀抿唇拨风炉,银匙在掌上上下地转。他不与人对饮,只是正襟开眼去看,玉杯掌在手里,倒是指尖更显得通明几分,压倒了杯上的一片莹润玉色。“公子邀我饮酒,实在有心。不妨直问,知无不言。”“阁下敞亮,这音州城里因桃寺,可有善于掐算命术的高僧?”云殊一愣,眼前的光影扯得视线也模糊,他摩挲着杯口回应他,鼻尖贴着嗅闻酒气:“不知公子,想算些什么,这鬼神之事勘算不得,若要问南北苍生,公子也,问错了人。”“天道没甚意思。”周檀转了转掌上的扇,刷地一声展开:“想问个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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