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妖风还是巨大,感谢——、魂归来天地四方,多贼奸些。像设君室,静闲安些。这火焰太旺了,把人都要连皮带肉地烫烂。苏小扔下火把,也像去掉挂碍一般,敞开胸襟,扔下累赘的罩衣。戏台子偌大烹锅,人声鼎沸正是那加码的柴禾。她步子依然袅娜,粘着烧焦的鞋袜也像是闲庭赏花,香风媚得似乎能压倒火气,步步踩出莲一样的火星。“是我一朝,痴心错付,把那渣滓当有情郎。”她钳着金臂镯在风火间笑,面上红痕不退,走得跌跌撞撞:“云昙,这一把糊涂账,我代你清算,这罪过,我且代你烧了。你这一条烂命,留着去府门里挨天谴吧。天若有眼,畜生道都容不下你。”“来世……”一口血泼上她唇角,又被柔软的指节慢慢抹去,在面上烙出一片胭脂似的红:“若有来世,姑奶奶也该生个清白身子,投到干净人家去,不再撞见你,这肮脏货色。”苏小捏起戏腔唱丧曲,那不是婉娈谄媚的艳乐,却是音州战场上流传的招魂古歌。阵前人招亡人生魂归位时,总会伴着野笛唱两句,她红唇微微张开,音调骤然拉升。情网如疆场,古来几人能回还。素音楼的牌匾也摇晃着,轰隆隆正拖着房椽往下掉。泼水的人在楼下汇聚成一道,她张开眼朦朦胧胧地看,被熏得已然看不清楚东西了。只这把经年眼泪熬出的嗓子还在穿云裂月地响着。天地四方,多贼奸些。像设君室,静闲安些。“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她的喉咙进了些烟灰,在哑裂的声腔中将音调甩高了,又抛下楼去。白月凄然照,音州骑到了,正隔过巷口高声唤周檀。周檀发力一甩剑锋,脱出战局,一手接住了扈从抛过来的沉铁刀,背对着索克托刮过刀锋,在轰然落塌的楼阁下与苏小对上过短短一瞬。“魂兮归来。”他随着出声念过一句,藏住眼底的凌乱色。泼天都是血与火,半边天红成一团,人声叫喊在一处,听不出敌我是非。像是一片红湖,湖面一点点升起来了,正要盖住人的鼻孔,让人难以呼吸。时间被拉长拉远了,周檀猝然按住额角,溺水感又来了,他右手狠狠勒马。那女子拈着金镯四处望,张开一片软唇狠狠吞下去,像是恨,却也更像是解脱。生金滚在喉咙里,消磨了最后出声的「归来」二字,潦草也干净地作了结。但她尚未咽气。一口残气吊着生魂,还没往阴阳界的岔路口走过去,喉口翻搅里泪意也上泛,耳侧的人声喊得一声连一声,她却记起年幼时打在身上的硬板子,字是骨头韵是肉,人是板打出的角儿。苏小又下意识地去张口,最后只挂出惨笑,兜着步子往火里走。绣鞋上还有鸳鸯,早烧得看不出了。该去个干净地方,她想着,便轻飘飘滚进火海,肉身是一轮沉进海底的月轮,只顾奔着沉睡去。这一生的戏,唱得够错差的,该唱心上人时心意枯死,该唱四海平时卷进倾轧。独独这一折,够盛大了,够叫看官且记上一记了。楼塌得快,周檀在神魂撕裂的剧痛里持刀刺入肩背,划开肉带来的那一瞬清明来得快,但也不够。有人纵马越过,劈开刺向周檀后腰的刀锋,氅衣劈头盖脑裹住他的身子,一双手也托在了眼前,熨帖的温度把住了他。总算遮住了。雪照山背上骤然一轻,它叫了半声,踏着马蹄拐了弯。眼前一片黑暗,但足够安宁。周檀脱力地往后靠,沉铁刀咣当落地,露出发力后绷着筋的单薄腕子,白得几乎惨淡。“母亲。”他低声呢喃过,不再费力撑着一把腰,纵容着自己陷进山一样的温存臂弯。赫连允拨转马头带人走,马蹄踏着铁掌铮鸣,拨开红雾朝外冲。赫连聿左手提着鹰冠同他并辔,赤色的瀚海马红得扎眼。破月部的弓马被冲散了,音州骑的黑甲伴着哨声响,索克托在凌乱的洪流中有些抓不住马,他刺开乱箭,叱骂出声:“赫连家的大君,你不敢与我对战么?赫连钧的小子,也不过如此么!”“围杀亲眷,这不是北地的规矩,破月部的旧事,破月部自己来战,大君先行一步吧。”塞思朵从铺天盖地的黑甲里挤出身子,像是浮出黑河的一枝的红莲。她袒在外面的脖颈上纹着燕纹,执弯刀,也不背弓,朱色的重甲护住胸腹,一双灰蓝色的眼珠在铁面罩里泛起亮色。“索克托,我与你战。”索克托瞧见她,先怔了怔,又讽笑出声来:“塞思朵,狗牌都带上了,赫连钧那帐中人给了你什么啊,这么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