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痕留了一层又一层,没什么撼动,劲头也不大,像是不痛不痒的轻抚。但没等城头上的人反应过来,一声震天响,脚下的城墙居然开始微微摇动了,开始只是轻微的难以察觉的晃,紧接着整个山原都开始剧烈晃动。一团黑乎乎的血肉似的东西被抛飞出来,眼看就撞上了向前倾的城门楼。周檀能看见那团物什冒出来的汁液,像是干涸了一半的血,味道再次冲到脑门上,他终于知道这群不死不活的骑兵为何而来。他们根本不需要拿剑和刀冲破这层难以撼动的壁垒,只需要……将之略略撬起分毫,将带毒的血肉抛掷其中,传播极快的疫病传入其中——一劳永逸。人的肉身不是铁打的,撑不住这歹毒之极的疫病。高过头顶的铁盾被举起,密不透风地挡过了这一波侵袭,但没等周檀想清楚这撼动地表的力度从何而来,城头再次轰起一声巨响,随之弥漫而起的,还有一层浓重的带有刺鼻味道的烟雾。“硫磺。”周檀轻微地吐气,手腕上撑着一枚盾。那地底下的硫磺塞满了整个暗河,偏偏没有人发现过,更没有人去考虑一丝一毫,别处究竟还有没有硫磺。白石一炸,必定血流成河。再加上这难以处理的疫毒,中帐不可能抵挡得住。铜墙铁壁开始晃动,包裹墙砖的生铁溅出细碎的铁屑来,硫磺到底是硫磺,白石里埋着人手难以生产的力道,哪怕是千锤万凿铸凿出的城防,都要腹背受敌。一头是不断飞上来的血肉,一头又是被响动摇晃的墙头,偏偏又无路可退,通体漆黑的骑兵后退了几步,居然卯足了劲,像是要连人带马,飞越城墙。他们之前,并不是在测算望楼的反应速度,而是……而是在计划着怎样将自己抛进城墙的那一侧去。、铜铃振——竟是要醒了的意思——这些黏糊糊的血肉不知从何而来,裹着风声就「跳」上了墙头。周檀侧身躲开扑面而来的血气,终于看清底下打头阵的骑兵。那分明已经是个断绝气息的死人了。刀伤从那人的右肩一路横亘,穿透了整个上半身,血已经由红转黑,呈现出一种斑驳的诡异色调。只知冲撞,不知生死,自然也不会畏惧火炮了,简直是个刀枪不入的战争利器。刀锋一刮,血肉四溅,但这血里肉里都有毒,没人敢让它们溅到眼睛或伤口处,城头上的弓箭停滞了一瞬,紧接着箭羽齐飞,一阵凌乱。一张用来盖兵器的旧油篷劈头盖到脸上,周檀顶着滑不溜手的油篷,手掌翻出,刀锋就亮了出去。他跃上城头,以一种轻盈但迅疾的姿态奔跑在掩墙之上,铜墙铁壁虽然是歪扭了一点儿,至少屏障还在,那些带毒的东西,大多都撞碎在了接近城头的高耸铁壁之上,散出片片碎屑来。军械部倒还有些用处,周檀吐出一口污浊的气息,心道。他默不作声地远望,能发觉自清晨起天气便阴沉,黑惨惨的浓云缠成一团又一团,透着一种沉郁的黑灰色。天宇像是,一枚快要倒塌的破烂盆子,往下一塌,血肉飞溅。往上投掷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停下一刻,城楼上也有了一瞬喘息,铁盾重新被支起来。塞思朵眯起眼,一片碎雪打在她睫毛上,雪又开始,不管不顾地下起来了。碎雪不大,但下得久,下得湿,是骨头缝里都能渗出水的湿。周檀在城楼上撑得膝盖酸软,只觉得风一点一点地往里吹,没等他喘息着站直身子,对方居然再次鸣金收兵,带走了所有的战马与骑兵。碎雪没多久就化成水,周檀摩擦脸颊:“都去,歇上一会吧。”——海州城外。山头上的阁楼藏在重重竹林背后,周围戒备森严,往来巡逻的兵卒一天比一天多,赫连允昏着不醒,从中帐被转移到了有人守着的海州,药渣子是堆成了山,依然没有什么要醒来的迹象。入了冬的海州相当冷,山头不低,种满各式树木,本该因此更冷,但温泉眼已经被凿通,阁楼里外前后居然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热雾,从地底下飘上来,庭院前后的侍从们都穿单薄的里衣,挑灯行走,脸上沉肃。阁楼里没有坐着主事的人,但他们各司其位,且这里的侍从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时常能看见缺胳膊少腿的,陆承芝能猜到这阁楼因何而建,处处讲究,处处都堆着成堆的药渣子,是个……休养治病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