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燐不像是闻战,少年的人生阅历就算再精彩纷呈,终究也就那么薄薄的几张纸。闻战的嬉笑怒骂全都直指内心,他活得干脆又爽快,他之前喜欢云雀,那便坦坦荡荡去追;现在喜欢锦萝,那就和之前的感情挥手断别。闻战也不怕再面对之前喜欢过的云雀,——不就是没在一起嘛,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江湖儿女,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
闻战就是道笔直明亮的剑锋,一剑就能斩断萧瑟的秋风;他不会在暗暗无边的长夜里,被午夜梦回的往事苦苦折磨。
而薄燐不一样,他淋过腥风血雨、滚过刀剑丛林、尝过人间百味,有人对他至死不渝过、有人陪他快意江湖过、有人同他赴汤蹈火过。那些少年人纠结不已的爱恨嗔痴,那些少年人动摇困惑的功名利禄,在薄燐这不过是抔尘烟,随手撒了就算了。
薄燐的过去是本苦难深重的书卷,足以压得他午夜惊梦,足以压得他冷心冷血,足以压得他再也不向任何人敞开内心——
他的心早就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凭什么要为了你而动情呢?
凭你长得好看?凭你活得可爱?凭你是九钱偃师?
云雀知道自己所爱,等同于对一把尘封在寒冰里的古刀动了情:她不可能比得过明百灵,她不可能和一个死去多年的女孩争抢薄燐的爱情。
她输给了迟到的缘分,输给了残酷的天意。
“云雀,按照你的说法,”薄燐松开了手指,“你恢复了记忆,对么?”
云雀不置可否。
她恢复了寻时雨的记忆,却不想再经历一遍寻时雨的人生。那种苦大仇深、刀尖舔血的日子,云雀再也不想经历一遍。
海月先生赌对了,这一世,她有心——
是从初见之时,薄燐向她搭话的那一刻起,一点点长成的、温热的、会痛的心。
——明明是他把她从小镇捡走的,为什么现在又不要她了?
“那你依然愿意跟着我去塞北,定是有你想做的事。”薄燐叹了口气,居然有几分无奈的意思,“……云雀,你还会遇见很多人。”
云雀浓密的睫羽一颤。
“你会走过很长的路,踏过很高的山,越过很深的河。”
薄燐垂视着月色里的女孩,眸光温和又复杂:
“你回头一看,薄燐不过是路过你的一个普通男人。他一身都是凡尘和俗气,没什么了不起的。”
“——了不起么?”
薄燐一愕。
云雀抬起头来,女孩子眼里有泫然的水光:“你比我大了些年岁,了不起么?”
“……凭什么我遇见你的时候,喜欢也好、依赖也好、剖白也好……在你眼里全是我的徒劳?”
薄燐和闻征一合计,去塞北最好的方法还是走漕道:云秦有一条辎重运河,直通塞北边关,越过大凉州便有运河渡头。
闻大少爷的排面比闻战大得多,上午刚做的决定,下午就有了回应——
这时小陆大夫正从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盆闻征换下来的绷带,一抬眼就看见满院子里跪着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可移,只不过闻征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事儿逼。
独来独往是闻战的作风,闻二少爷从小被闻老爷子带在身边,人是非常的不讲究,是苏锦萝送汗巾他就敢挂脖子上的类型——但闻征可不一样,闻征不仅会对小陆大夫的手帕指指点点,还会要求她绣上“拿得出手”的花样,俨然一副非常自信会送给自己的态度。
眼下院子里的人都是闻征出门时随侍左右的护卫(主要作用不是安保,而是照顾闻征少爷高贵冷艳的生活品味),想必是刚刚追上闻征风驰电掣的脚程。
为首的人也是熟面孔。一身短打的女孩拿着渡河的通牒,半跪在抄手回廊下方,一抬头就看见了捧着木盆的陆梨衿,脸色登即一变:
“你——”
——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事情已然过去多年,陆梨衿也没多恨这个曾经处处刁难自己的女孩子。她本就不跟着众人去塞北,而是要独自回四季雪继续做她的大夫的;闻征把谁带在身边,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陆梨衿冲她点点头,转身要走,徐无鬼不动声色地从门内横过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等一会儿。”闻征低声道,“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也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