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
还有谁……
……还有谁活着吗?
苏锦萝双耳嗡嗡作响,染血的记忆逐渐复苏,激烈、残酷、惨痛的一幕幕,像是皮影戏里的定格,从苏锦萝的脑海里帧帧掠过。
自从炁魔“进化”出了飞翔的肉翼,“天海方舟”便不再拥有制空的优势,一艘接一艘地从高天中坠落。最先牺牲的是苏罗耶的神官,然后是波斯的召唤师,最后是云秦的偃师大舰。
东陆有史以来,人类从未有过如此团结一致的阵线,但在炁魔大群的面前,人类共同御敌的决心,脆弱得就像一张草纸。
但是,他们绝不可能撤退。
炁魔大群不能再往西了。若是扶桑失守,炁魔大群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十万渔民繁衍生息的东海。再往西,便是金粉繁华的云秦商港,甚至距离皇城上京也只有三天的路程;再往西,是云秦的长河、群山、农田、林海;再往西,苏罗耶的牧民追赶着羊群,驰骋在旷远无边的原野上;再往西,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波斯商人的驼铃摇晃在黄金色的沙海里。
那是所有人的故土,所有人的家园,所有人……在此战斗的理由。
苏锦萝踉跄了一下,她能感觉得到,有炁魔在向她靠近了。苏锦萝所在的指挥方舟,从高空下坠时,是哔哩哔哩的偃师术式保护了主帅。
而现在残骸一地,爆碎的甲板与生物的尸骸混在一处,苏锦萝甚至看不见哔哩哔哩原本灿烂的金发。方舟的动力炁炉爆炸之时,把一切都烧成了焦炭一般的颜色,好在苏锦萝的嗅觉已经瘫痪了,她闻不到那股令人崩溃的诡异肉香。
一头炁魔碾过同类的尸身,向她柔软而恶心地涌动而来,深青色的触手像是恶鬼从地狱里伸出的爪。
苏锦萝啐出一口血,把散乱的鬓角从脸上撩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她应该是人类史上最失败的主帅了吧?
居然把人一个不剩的打光了。
苏锦萝自嘲地笑了一下,演义话本里经常说,将帅在绝境之时,总是感慨万千,低吟一首辞世诗,总结一下自己金戈铁马的一生。
可她脑子晕,浑身疼,无甚才情,根本不想吟诗。苏锦萝想了想女儿闻铠,又想了想丈夫闻战,最后想起了师父盛昭缇,慷慨赴死时的怆然微笑。
于是苏锦萝也微笑。炁魔的触角迎头而来,苏锦萝的喉咙里发出高亢的吼叫。这不是狮虎雄豪的咆哮声,倒像是重伤濒死的猛兽,在最后关头发出绝望而愤怒的长吟——
来吧!
苏锦萝的炼炁,在炁府里流转,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炼炁居然转不了一个周天,但是都他妈的无所谓了,苏锦萝抬头挺胸,一杆长枪红缨如火,她猛地踏碎了脚下焦枯的甲板!
啪!
——来吧!!!
陡地,炁魔狂舞的触角,凝滞在了半空中。
苏锦萝瀑散纷飞的金发,也像是中了什么术法,以飞舞的姿态停滞在了空中。
苏锦萝艳蓝色的眼睛,震恐无比的收缩成点:“……”
她不能动了。
风静止,海凝固,万物噤声,天地定格。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被一道神秘而恐怖的伟力,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苏锦萝听见了恢弘而瑰伟的旋律,以人类的乐理无法理解的节奏,从高天之上倾泻而下。紧接着,一道耀眼欲盲的金色炫光,自苍穹之上猝地爆开,烧得云海燎燎,烧得尘世黯黯,烧得天地熔熔。
万万里的苍穹之上,出现了一道旋转无休的云涡,只是漩涡眼中的不再是“天眼”,而是令人无法以目直视的焊烈金光——
“天”本身,降临了。
长城崩解,障壁剥落,再也没有东西能阻挡“天”,进入这个脆弱而微渺的世界。金光从高空中溅落,被祂照射到的地方,所有生灵在一瞬间陨为飞烟,山川、河流、大地则变成了一片恐怖的虚无。
没有幸存,没有残留,没有筛选。
天光所及之处,只有毁灭、毁灭、毁灭,无休无止的毁灭,无穷无尽的毁灭。
——祂只要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