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里十二点,庄玠突然把书放下来,起身走到玻璃前,拿起挂在墙上的收音话筒,叩了叩厚重的玻璃板。蒋危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见他比了个戴耳机的动作。从玻璃那边看不到这边,庄玠的瞳孔没有焦距,目光很涣散,蒋危把耳机扣在头上,想了想那些千丝万缕的过往实在无从提起,过了半天只是问:“什么时候放你走?”“暂时不走。”庄玠百无聊赖地扣了扣玻璃缝里的胶,睫毛低低地垂下去,蒋危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眼睑下面一圈鸦青色的暗影,“案子正在调查,调查之后要抓捕,收网之前不可能让我跟外界联系,也是保护我的安全。”蒋危“哦”了一声,瞬间没话了,两人面对面沉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庄玠突然把话筒换了个手。“都听到了?”“听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大局未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蒋危在袖子里狠狠攥了一下拳,掌心的刺痛让他忍住了涌上心头的苦涩,哑声道,“都要分开了,想听你一句明白话,你这么讨厌我,怎么不趁我睡着动手,为什么不……让我解脱了呢?”死在与庄玠有关的某个良夜,至少不用知道,原来他们已经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因为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庄玠平淡地说,“正义可以迟到但不能缺席,构陷的人应该给蒙冤的人一个公道,我们家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就这样。”“我们家?是我和你那个家吗?”蒋危一下子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庄玠的睫毛颤了一下,很快他转过身去,挂掉了话筒。蒋危突然觉得,这二十年风风雨雨,他们的感情最终一败涂地,然而能得到这么一句话,也就够了。离开国安大楼之后,蒋危约了一趟陆则洲。国安的收网行动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要扳倒王xx那个级别的干部,抓捕他背后的政治团伙,必须有周全的计划和缜密的行动。这些人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如果知道事情败露,难免不会走极端鱼死网破。现阶段就给了蒋危喘息的时间,他可以把事情细细捋一遍,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投案自首。庄玠说得不错,现在确实有一大摊事等着他去解决,面临选择与站队,他首先得知道他父亲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手里到底有多少案子。他去过蒋怀志在八一大楼的办公室,去过他们司令部,最后蒋危还是决定找一下陆则洲,看看他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两人聚在三里屯那个酒吧,陆则洲来时裹着一件薄呢大衣,脸上明显有疲态。“怎么了这是?”“家里出了点事,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陆则洲说得隐晦,招手问侍应生要了杯酒,也不喝,就端在手里慢慢晃着,“你还有空出来玩,外面要翻天了,你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你听到什么了?”蒋危警惕地眯起眼睛。这几天他神经绷得很紧,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起疑心。英才计划那么大一个军工项目,牵扯进去的军队高层不少,姓王的要是倒了,得把好几个威风了半个世纪的家族拖下水。这不是他们俩私下关系有多好的事儿,几个家庭被绑在一条船上,一个人反水,其余所有人都得完蛋,谁都怕被亲近的人卖了立功戴罪。陆则洲摆弄着杯口的柠檬片,低声道:“我们家门口,前几天突然冒出几个特情人员。老头子病着呢,病着也好,省得脑袋一热干糊涂事儿,这几年手里沾了点脏钱,有人要揭他老底。”蒋危捏着烟猛吸了一口,没说话,他不能直接说揭你爸老底的是我那宝贝儿相好的,把烟吐出来吹了个圈儿,才慢慢说:“庄玠被国安带走了。”陆则洲立刻从酒杯里抬起头盯着他。“留置在燕郊那个大院,吐了不少东西。”蒋危扯了扯嘴角,“我家里那些事我从来没问过,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活得像个傻子。”陆则洲听出他的意思了,反问道:“你想问我知道什么,你家那人举报的,你不会问他?”“分了。”蒋危一句话成功带偏了陆则洲的思路。“……折腾了三年,终于舍得放手了。”陆则洲沉默了很久,不相信似的,又重复追问,“分了?真的分了?老二你别是卖了我爸过意不去,在这儿跟我开玩笑。”“真的分了。”陆则洲往后倒去,瘫在沙发里喃喃的没话说了。蒋危苦笑一声,竭力用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悲伤:“白遇河不用再盯着他的肚子了,以后他说不定能找个女哨兵结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