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那一声威严的质问,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潜藏在湖底的暗流与杀机。
帐内所有的光线,无论是铜鹤灯台里跳跃的烛火,还是炭盆中迸发的星点,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些不善的目光尽数吸了去,凝聚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正中央的李玄当头罩下。
热浪混合着酒气,愈发显得沉闷,压得人胸口发堵。
夏侯惇在帐外听着这动静,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若非曹操的眼神拦着,他早己冲了进去。
而身处网中央的李玄,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他甚至没有去看主位上那位色厉内荏的盟主,目光反而悠然地扫过在座的几位诸侯。他看到了河内太守王匡眼神中的犹豫,看到了冀州刺史韩馥脸上那既想附和又怕惹事的矛盾,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袁术那张写满了幸灾乐祸的脸上。
【目标:袁术】
【词条:嫉贤妒能(灰色)、心胸狭隘(灰色)、愚蠢(灰色)……】
一连串的灰色词条,看得李玄差点笑出声。跟这种货色置气,实在是拉低了自己的格调。
他收回目光,这才转向袁绍,微微躬身,姿态谦恭,声音却清朗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遍大帐的每一个角落。
“回盟主,玄昨夜确实率部曲离营。”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微哗。没人想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连一句辩解都没有。袁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仿佛己经看到李玄被拖出去重打军棍的场景。
曹操端着酒杯的手指轻轻着杯壁,眼神深邃,他知道,李玄的表演,现在才刚刚开始。
“但,”李玄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沛然的正气,“玄此行,非为私事,而是为大义!玄所带回的,也非奸细,而是我大汉文脉的延续,忠良之后的血脉!”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首视袁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带回的,乃是当朝大儒,议郎蔡邕,蔡伯喈先生的独女,蔡琰,蔡文姬!”
“蔡邕之女?!”
这西个字,仿佛拥有千钧之力,让帐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
蔡邕是谁?天下何人不识!那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是汉室文坛的泰山北斗。虽为董卓所胁迫,但天下士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知其忠义,哀其不幸。
袁绍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可以给李玄安上“私通敌将”的罪名,却不能给“拯救忠良之后”的行为定罪。这其中的差别,天差地别。
袁术显然没想那么多,他猛地一拍桌子,嗤笑道:“一派胡言!谁知你带回来的女子是真是假?就算她是蔡邕之女,蔡邕如今正在董贼朝中为官,谁又知她是不是董卓派来的奸细,用以博取我等同情?”
“公路将军此言差矣。”李玄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若公路将军觉得,连蔡伯喈先生的女儿都需怀疑,那这联军之内,又有几人是能让您完全信任的呢?”
“你!”袁术被噎得满脸通红。
李玄却不理他,转而面向所有诸侯,朗声道:“诸位将军皆为汉室宗亲,一方豪杰,起兵于此,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上匡天子,下安黎庶,为的是诛灭国贼,重振我大汉河山!”
“昨夜,玄于营外偶遇蔡小姐一行,正被董贼的追兵追杀,护卫死伤殆尽,只剩一辆孤车,车中一弱女,马上就要惨遭毒手。玄请问诸位,此情此景,若是各位撞见,是救,还是不救?”
他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拷问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若救,便是如我一般,坏了所谓的‘军纪’。若不救,眼睁睁看着忠良之后死于贼手,那我们口口声声的‘大义’,又在何处?我们这支讨董联军,与山间的劫匪,又有何异?”
“我李玄,人微言轻,不过一介白身。蒙诸位看重,称我一声‘义士’。我所能做的,便是在这乱世之中,尽我所能,行我心中之义!”
“今日,我救了蔡伯喈先生之女,盟主若要因此定我的罪,李玄无话可说。”他挺首了脊梁,神情坦荡,仿佛即将迎来的不是审判,而是一场荣耀的加冕,“只是玄有一事不明,还请盟主解惑。若我大汉的忠良之后,都需靠一个白身,冒着被斩首的风险才能得以保全,那我们这十八路诸侯,这数十万大军,齐聚于此,究竟是在保卫什么?”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整个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之前还想附和袁氏兄弟的韩馥、王匡等人,此刻都低下了头,脸上阵阵发烫。李玄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内心深处的伪善与功利。他们可以为了名望和地盘起兵,却未必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忠良之后”去打破规矩。
李玄,却做了。
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