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清明接过亲卫服饰和卷轴，随手掂了掂，与云漪一同拱手，沉重地看向扶砚，“保重。”
云漪则深深看了一眼复弦，两人之间并无言语，只有长久并肩生死中磨砺出的、无需宣之于口的信任与默契。
万知林主殿外的广场上，寂清明三人正欲借故离开，返回神域“复命”，恰与迎面而来的赤猊王撞个正着。跟在赤猊王身侧的雪姬，比往日更显沉默。
“三位神使何必来去匆匆？小女与妖尊大婚在即，正是喜庆之时，何不多留几日，喝一杯喜酒再走？”他话语热情，眼底却精光闪烁，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与试探，“待大礼已成，本王与妖尊便是一家人，届时还望三位神使在神域多多美言，往后北境与神域，也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寂清明脚步一顿，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惯有的、三分真诚七分敷衍的笑容，他非常自然地接过酒杯，指尖却巧妙地避开了与赤猊王的任何接触。
“赤猊王盛情，我等心领了。”他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语气轻松，话语却绵里藏针，“只是神域事务繁杂，主神还在等着我等回禀妖界‘祥和’之景呢，实在不敢久留。至于这杯喜酒嘛……”
“待到妖尊与夫人礼成，天地共鉴之时，我等再饮不迟。届时，想必这万知林的喜气，定能‘冲散’一切阴霾浊气，真正换来妖界太平。”他意有所指，随即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利落，“至于美言嘛，好说，好说。只要北境安宁，不起波澜，神域自然乐见其成。”他将空杯放回侍从的托盘，对着赤猊王随意地拱了拱手：“赤猊王，妖尊，我等先行告辞。预祝……大婚顺利，诸事……皆如所愿。”
说完，不再给赤猊王纠缠的机会，与复弦、云漪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周身神光微闪，径直朝着接引阵的方向掠去，转瞬消失在天际。
他重新堆起笑容，转向扶砚：“妖尊，看来神域对您，当真是青睐有加啊！”
扶砚面色平静，望着神使离去的方向，目光深远，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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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按照“筹备大婚”的戏码，扶砚确实时常会踏足听雪轩。
他每次到来，都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例行公事般地询问雪姬的饮食起居，可还习惯万知林的气候，是否需要添置些什么。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即将成婚、对未婚妻子表示关怀的丈夫。
“劳妖尊挂心，一切都好。”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忧郁与恐惧，偶尔在扶砚不经意间看去时，能捕捉到一丝深藏的绝望。
这看似温和实则冷淡的“关怀”，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既安抚着外面监视的眼睛，也一步步加深着雪姬内心的煎熬。
这晚，扶砚照例来到听雪轩。窗外月色凄清，将雪姬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她正对着一盏孤灯出神，连扶砚走进来都未曾察觉，直到他轻咳一声，她才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神，慌忙起身。
“不必多礼。”扶砚虚扶了一下，依旧站在门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明日便是大婚之期，你可还有什么需要？”
雪姬摇了摇头：“没……没有了。”
扶砚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沉默了片刻。就在他准备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时，雪姬却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切，声音带着哽咽：
“妖尊……我……”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重新低下头去，“没什么……愿妖尊明日……一切顺利。”
“你也一样，雪姬姑娘。”他声音依旧平稳，“好好休息。明日……之后，一切都会不同。”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踏出了听雪轩。
夜色深沉，扶砚独自立于寝殿窗前，望着北部漆黑的天幕，那里正酝酿着一场决定妖界命运的风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子符。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雪姬那双含泪的眼眸。
他能做的，便是在这血腥的权谋之下，尽可能……保住那一点无辜。
北境计划已如离弦之箭，寂清明与云漪此刻想必已潜入赤猊腹地，危机四伏。成败在此一举，饶是他已历经风浪，此刻心弦亦不免紧绷。
思绪飘忽间，不受控制地又绕回了那清冷的身影。神殿之上她那句“慎之重之”，浮黎境中她断言“因果已尽”，还有清芜曾转述的、关于天道斩断情丝……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冷的丝线，将他心底那点残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缠绕收紧，直至窒息。
是啊……连试探都是奢望。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
【嘿！小子！】一个熟悉又欠揍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识海中炸响，带着惯有的懒散和戏谑，瞬间驱散了满室的沉郁，【这才分开几天，就对着块旧符开始伤春悲秋了？啧啧，万妖之王的威严呢？】
扶砚先是一怔，随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以神念回应：“寂清明！你潜入北境，还敢分神传音？就不怕被赤猊察觉？”
【本察勘使做事，向来稳妥！这会儿正猫在冰窟窿里蹲着呢，安全的很。】寂清明的声音满不在乎，【北境这边一切按计划进行，赤猊老巢的布防我们已经摸清大半，冰牢的位置也锁定了，云漪正在确认最后的守卫换防间隙。只等你那边烽火燃起，我们这边立刻动手。】
听到计划顺利，扶砚心中稍定。“我知道。万事小心，保持联络。”
【知道了，啰嗦。】寂清明切断了神识链接，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他再次低头，看向掌心那枚承载着过往重量与无声期盼的子符，指腹用力擦过那冰冷的刻痕，随即将其紧紧攥住。
浮黎境的星辉依旧静谧流淌，神君却第一次觉得这片永恒的宁静有些令人窒闷。指尖无意识地在古籍光滑的页面上划过，推算着妖界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