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娉从没像今天这般惊惶不安过。
战场到处是残骸、碎尸甚至是在火海之中烧成灰烬。
杜南禛对于石娉来说，已经不是简单在和不在的问题。日出东方，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可是石娉却是浑身发冷，脚高脚低，犹如踩着棉花般被金毓瑢架着来到了前线临时指挥部。张治中和她说什么听不见，耳朵嗡嗡地作响，万丈长空仿佛犹如利剑一般刺入她的心窝之中。
在一片混杂的声音之中，她只能不断呢喃：“必须给我把人找出来。”
说是把所有人派出去找，实则不过是嘴里说说罢了，一大早她除了让李钱带着自己警卫兵外出寻找，根本不可能抽出任何兵力来。战事不断持续，日军援军增加，整个上海滩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作为一军统帅，石娉在这个时候只能把满腔的心痛全部塞进身体里，痛楚充斥着浑身，却是无能为力，她喊着人从玉佛寺请来了一尊菩萨，喊了一群和尚开始诵经。双手合十在胸，石娉敬起了神佛，虔诚的希望能够保佑杜南禛的平安。
无端想到那句俗套话：“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石娉当然知道自己算不得好人，将来未有善果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杜南禛却是好人，好人应有好报。佛祖菩萨既然开了口，也理应说到做到才是。
正在焦虑之中，石娉跟前冒出了一个浑身黑漆漆犹如野人似的壮汉，一张嘴一口白牙对着她说的斩钉截铁：“司令，杜师长没死。”
石娉瞪大双眼也没瞧出黑汉真容，只好问金毓瑢要来手帕递给对方让他擦脸，顺口问道：“你谁？”
黑汉没接手帕，他不愿意拿着别的男人手帕擦自己的脸，只是胡乱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沉声应道：“雷封伽。”
石娉没想到本来该在前线的雷封伽会这么跑来，当下眉头一抿，冷若冰霜问道：“不在前线，你跑来这里做什么？雷师长。”
雷封伽听着石娉口气不善，却没在意。他自己也在没想明白刚才为什么非要张这个嘴，说那句话。石娉的灵魂多么难得宝贵的修炼材料，如果加上恐惧、痛苦、悲伤和绝望，将会是何等的美味。当年他寻寻觅觅，也就在佟克颜和老和尚身上见到。
只可惜佟克颜这猎物过分狡猾，反而还趁他不备反咬猎人一口。老和尚更是不用说了，折磨至死，反而成全了对方一心修佛之路。好不容易盯上了个石聘，他从不怀好意接近寻找机会，这么多年来，要说没有对石娉下手的机会，他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尤其是现在，石娉一向平稳的情绪如此起伏，他本应该高兴，甚至趁着所有人都没发现杜南禛下落的时候，弄死杜南禛，石娉会如何？伤心的流泪吗？会有多痛苦？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想到这里雷封伽居然不是兴奋而是不爽。她要为着另外一个男人流泪伤心？凭什么？
嘴巴永远比头脑快，没等雷封伽搞清楚心里头不爽情绪的缘由，安慰的话就先说出了口。这一说，雷封伽反而感到心一落地，转而一想又觉得不能让石娉的灵魂因为一个男人伤心绝望，滋味肯定不美味。应该是这么一个道理，才会让他如此反常。[
，搭腔。指挥作战这事情上永远没有绝对的对错，事后马后炮纯粹属于说风凉话。昨晚强攻一夜，结果虽说是失败，但是从局部作战情况看，整个布局和战线统一调配都没有问题，甚至一度切断了日军的战略部署。
关键不是兵力不足，而是用血肉之躯换取胜利的代价非常大，自然就攻势上显得力不从心。张治中显然清楚这件事情，在座的每一位都清楚不过，增兵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德系部队的精锐就那么点，其他援军呢？中央军强不强，已经是国军最强武装之一了，地方军作战有没有经验，自然是经验老到。
可那又如何呢？
上海是港口城市又是平原地带，港口一线全是日军不断增援的军舰，海面控制权在手，远程导弹弹药坦克装甲齐上，多少血肉之躯要像昨晚一样葬身火海之中？石娉不想开这个口，张治中却在逼她，石娉没来由的心生一丝倦怠之意，
真是应了当年她老子的那句话：“战事催人老。”只可惜这场残酷的战役此时才不过刚刚打响，后面的道路漫长无尽，还不知道要多久的时间，牺牲多少人的性命。
“石司令？”
石娉深吸了一口气，终还是接了话：“向南京紧急发报，请求增援。我作为驻军司令官，我先发报吧。”
张治中闻言收回了目光，这一次他的眼中带上了无奈和敬佩之意，在座的每一位将领默默垂下了头。
会后张治中找上了石娉，有意主动谈和：“石司令，刚才会上——”
石娉手指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未尽话语：“张总司令，你要知道我海军战斗力如今在日军面前脆如薄纸。面对这种局面，上海不是一个能致胜的城市。”
“我知道。”
“相反如果是川贵等高原险峻之地，我军会占据一定地理优势。”
“可是我们必须面对二选一，是打乱日军侵略部署计划，死死拖住日军海陆包围的快速形成；还是冒险让日军纵深腹地要害，打防守反击战呢？我也不知道哪一方向更好些，说不定将来你我和在座的每位将领都会被后世戳着脊梁骨骂。”
石娉哼出了一口凉气：“老子领兵打仗开始的那天，就不怕后面那些孙子们骂。”
张治中哈哈一笑，带上了对石娉的敬佩之意，他主动伸出手：“石司令大义。另外关于杜师长，我今早也已经派了我的警卫团出去寻找。”
石娉伸手回握，笑道：“感谢总司令帮忙，杜师长既然在前线作战，死生有命，怎么能如此兴师动众去找寻。总司令你喊回派出去的人吧，这样对杜师长反而更好些。”
张治中听懂了石娉话中意思，点了点头，两人一笑泯恩仇，对于一名真正伟大的将领而言，战场之上就没私人恩怨，只有敌我两方身份不同，所有的恩怨都是建立在为国为民之上，在一切大义面前个人荣辱皆可抛弃。
且说那边石娉正要坐车回去，这才发现已经简单整理衣冠后的雷封伽就站在她车边早早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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