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和抽痛感,好像不久前刚刚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勉强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现在还是黑夜。
记忆尚未回笼,她有些茫然地躺在地上,目光从身旁的枯枝败叶,挪到泛着粼粼光纹的长剑上,最后挪到坐在跟前的人身上。
此人身形玲珑,穿一身夜行黑衣,长发高束,一手捂着腰,一手握着什么东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崔令宜:“……”
妈呀!
她一个弹射坐起,又痛倒回地。
身旁的女子冷笑一声。
崔令宜闭上眼睛。
一定是她出现幻觉了吧,不然怎么会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旁边。
卫云章看见她的反应,本就凉透的心,更是雪上加霜。
他知道今夜崔令宜肯定会行动,所以她一从卫府离开,
他便亲自去了一趟“神秘的货郎”家隔壁,给了对方住户一笔钱,让人出去住店,自己则藏在对方家的柴火堆后,伺机而动。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隔壁熟悉的女声和那“货郎”聊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有片刻的怔忡。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声线,可说话的口气,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他印象里的崔令宜,说话柔柔的、雅雅的,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尾调就会带点儿娇音,着急忙慌的时候,又会变得清脆利落许多。
但不管怎么样,总归不是像这样,飘忽轻浮中,又带点儿漫不经心的轻蔑刻薄。
原来,她真的不是崔令宜。
她只是一个鸠占鹊巢、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不明人士。
而在亲眼目睹了她与卯十三的追逐厮杀后,他再也无暇去打理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余下的唯有心惊肉跳。
他们的每一个招式都清晰地落在他的眼底,她动作之干净狠辣,意念之凌厉果决,超乎他的想象。
哪怕是放在几天前,他对她的猜想也仅限于“武功不错的女子”这么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在她身上,根本就无需添加任何形容。
她就是杀手。她就是刺客。
除此之外,任何前缀,都是多余。
什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什么蕙质兰心的解语娇花……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冷夜乌啼,霜云溢寒。他于无边黑暗中,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他旁观完了她杀人的全过程。游刃有余的技巧,超乎寻常的忍耐,以及沉稳老练的心境,也不知是要经过多少年的淬炼,沾染多少人的鲜血才能修成。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听见她亲口承认,嫁入卫家,是为了执行任务。
她杀死了自己的旧相识,面上却并未显出其他复杂的情感。甚至还头脑清醒地,把对方的匕首据为己有。
这令他脊背生寒。他知道他们有仇,也听出来了是对方挑衅在先,她不过是自保。可那又如何?令他生寒的,正是这一份堪称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印象中的崔令宜,是不会、更不敢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为什么这样一个冷静到堪称冷酷的杀手,竟然在他面前可以伪装得那么明媚无辜、天衣无缝呢?她在拥抱他、亲吻他的时候,是否也曾抚摸过、窥伺过他凸起的青筋、隐现的血管呢?
他在她眼中,是逢场作戏的任务一环,还是命不久矣的一具尸体?
他站在老树上,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