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润青说过,她幼时顽皮,曾从这棵树上摔下来。她说这话的时候,这棵树已经难以环抱,并不是现下纤细羸弱的姿态。
陆轻舟很快便意识到问题出在那宝葫芦上。
昨夜郁润青闲来无事,摆弄了一会那宝葫芦,而后随手放在了一旁。按理依二人的修为,都不应当被那葫芦引去神识,因此皆不以为意,疏于了防范。
如今看来,那葫芦虽平平无奇,但绝非凡物。
话又说回来,她被引出神识困在幻境也就罢了,怎么还是这副婢女的打扮?难不成她心中所想是给郁润青端茶倒水铺纸研磨?
陆轻舟以为自己不至于如此,可眼前的情景又让她不敢笃定。
正思忖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怎么这么不当心!这可是二小姐送的笔!你哪来的胆子说摔就摔!”
陆轻舟回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紫袄的嬷嬷正叉着腰训斥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年纪不大,十三岁上下的样子,薄薄的眼皮,细细的眉毛,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孩子脸,此刻眼里含着泪,倒有几分楚楚动人。
她的眼泪还没落下,屋里便传来一道清润明朗的声音:“算了,别说她了,一支笔而已,又没摔坏。”紧接着,屋里的人又柔声唤道:“蕊儿,你进来给我研磨。”
是郁润青。
陆轻舟移步至西窗,透过翠色窗纱,望向朦朦胧胧的书房。
提笔立在书案前的人,仍然是少年单薄清瘦的身量,因在自己屋里,天又炎热,她只穿着柔软的绸衣,乌黑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很有几分写意风流的秀逸。
待那唤蕊儿的丫鬟走进书房,她便搁下画笔,倾身用指腹擦了擦蕊儿的眼泪,口中哄道:“多大个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好了好了,我二姐又没长千里眼和顺风耳,我就不信若没人到她跟前告状,她会凭空知道。”
听郁润青这么说,蕊儿才破涕为笑,含着浓浓的哭腔道:“那我给你研磨。”
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这么会哄人了……这宝葫芦编织的幻境还真是比想象中更逼真。
即便陆轻舟心知肚明,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可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润青,也不禁想要在幻境中多停留片刻。
而小丫鬟得了郁润青的庇护,一边研墨一边有恃无恐的大声说笑起来,把庭院里的嬷嬷气得脸色发青,不住的低声暗骂:“死丫头,惯会装模作样,仗着满儿心肠软骄纵你,就整日里胡作非为,愈发不像话……”
嬷嬷心气不顺,恰好又踱步到了陆轻舟跟前,便将一肚子的火都发到了陆轻舟身上:“你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叫你煮的茶呢?一个两个的,只会躲懒,当心我回了郡主娘娘把你们都撵出去!”
陆轻舟一怔,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幻境里还会挨骂,难道宝葫芦认为这样可以把她困在幻境里不愿离去?
算了。
横竖等郁润青睡醒,自然会察觉到她的神识被引入了葫芦里……在那之前,煮个茶也不妨事。
“对了。”本欲离去的嬷嬷又转过身来交代道:“今儿个天好,晌午没风,别忘了把满儿被褥都拿出去晒一晒。”
那嬷嬷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完也不等陆轻舟应声就急匆匆的走了,性格鲜明的,仿佛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陆轻舟这会倒是可以理解宋员外的侄子为什么沉溺在幻境中难以自拔了。
她煮了郁润青平素最爱喝的橘皮薄荷茶,端了一盏送进书房,才刚走近,郁润青便闻到了香气,悬着画笔抬眸看她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陆轻舟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或许是她因为从未见过十六七岁的满儿,幻境无法真正编织出一个自幼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侯府千金,所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郁润青,眼神里有种非常直白的欲念,直白的甚至有些纯真。
陆轻舟不再往前了,她忽然间意识到,这幻境里的一切并非她所预料的那么简单。
郁润青仍然盯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润,含着些许笑意:“煮个茶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轻舟想了想,反问道:“你等急了吗?”
郁润青没有回答,只朝她笑一笑。
陆轻舟端着茶盏走到郁润青跟前,有些惊讶的发觉看似单薄的少年人竟长得与她一般高了。
郁润青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才弯着眼睛说:“我不是急着要喝茶呀。”
陆轻舟几乎要为这句话脸红。
一旁的蕊儿自觉受了冷落,长长的嘟起了嘴,半撒娇半抱怨地问:“墨汁都要干了,还画不画?”
茶还飘着热气呢,墨汁怎么会干。
郁润青对蕊儿的确称得上骄纵,只撂下画笔说:“先这样吧,你去我母亲院里把那个紫玉墨床取来,顺道告诉她我今晚自己吃饭,就不过去了。”
去郡主娘娘院里跑腿并不算好差事,可郁润青既然开口了,蕊儿就是再不情愿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一时间书房仅剩下郁润青和陆轻舟两个人,异常安静,连呼吸都显得很突兀。
陆轻舟难以避免的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没办法将十六七岁的郁润青当成一个孩子看待,显然,郁润青也不是用一个孩子的目光看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