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
可笑。
浪费时间。
听着桌对面?的上司圆滑至极的推责,心底讥讽的同时,松田阵平的脑海之中,却是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了前段时间、诸伏景光曾经在私底下悄悄传给?自己的机密文件。
在那份字体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加在一起足足有好几?公分厚的名单里,松田阵平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们有的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前辈,有的是曾经与自己合作过的同僚,有的是他?曾经教导过的后辈……
还有的,甚至是位居高?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高?级官员。
收到那份名单的当天夜里,松田阵平几?乎一夜未眠。仰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空挡的天花板,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自己——偌大一个警视厅上下,到底有多少?完全清白、能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同伴呢?
[矢目久司]死亡的背后,究竟有多少?双隐藏在暗处的、沾满血腥与罪恶的黑手呢?
又或者?说……
——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几?个同期之外,整个警视厅上上下下,到底还有多少?人,是真正?与[矢目久司]的死亡无关的呢?
这?些无解问题日日夜夜盘旋在松田阵平的脑海里,一直到[矢目久司]死去的第三年,当他?看到骂骂咧咧地、从那辆被萩原研二追尾撞扁的卡宴驾驶座上走?出?来的[千野幸]的一刻起,方才给?了他?片刻的喘息之机。
松田阵平从小就被自己的幼驯染调侃为直觉系的犬科生物,但在过往的每一次,当他?听到萩原研二这?样称呼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这?归类为对方在拐弯抹角损自己,于是极不耐烦地照着对方的池面?脸来上一一记重拳。
一直到这?一次,他?对上那双因?为满含着怒焰、因?此显得熠熠生光的青紫色眸子的瞬间……
松田阵平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底深处,那处因?为挚友的那尸骨全无的惨烈离世、而坍塌的空荡荡的漏风角落,忽然被以一种极满的速度,开始缓缓地修复、填充。
于是,他?主动与这?个追尾事故中的受害者?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也因?此,得知了对方的姓名。
[千野幸]……
这?是一个与早已故去的挚友毫无关联的陌生名字。
但,每当松田阵平将这?几?个生疏的字眼衔在唇齿之间、缓慢念诵的时候,心底随之油然而生的轻松、欢愉与雀跃的情绪,却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将之忽视。
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把[千野幸]与[矢目久司]联系到一起。
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思考过这?两个人之间、是否存在那一桩又一桩巧合到了极点,却又似乎都有迹可循的相似之处。
所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自觉地抬起手,松田阵平摩挲了一下心口处的衬衫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制物品。
——那是一枚勋功章。
一枚他?根本就不想要的、带给?了他?无止境的痛苦乃至怨恨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勋功章。
微微发烫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徽章,伴随着临时指挥中心里嘈杂不息的争吵声,松田阵平的眼前,似乎再一次燃起了一场大火。
幻觉中猩红的火苗舔舐着他?的指尖,带来一阵阵近乎跨越了真实与虚伪之间的壁障的灼痛之感。
松田阵平历来果决锐利的眼眸之中,蓦地浮上了一抹恍惚。
……要告诉他?们吗?
告诉这?些尸位素餐、手上沾满逝去好友的鲜血的卑劣家伙,说那个在他?们眼里早已经死亡的其实或许并没有死?
还是告诉他?们——那个被犯人心心念念惦记,反复要求对方亲临阵前、直面?凶险的[矢目久司],其实有机会替他?们再次受难、抗下一切危险与杀机,再一次地牺牲自己、为那些肠肥肚满的家伙构筑出?一个太平盛世的假象?
但……
——然后呢?
冷冷地牵扯了一下唇角,松田阵平的眉眼之中,飞快闪过了一丝藏得极深的嘲弄与厌恶。
然后呢?
任凭那些恶心而荒唐的上司,再一次以“大义?”为要挟,敦促自己的好友踏上那片近乎十死无生的战场?
明明那家伙经历了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从无间地狱挣扎着重新?爬回人间,难道他?要再一次地、亲手将自己的好友重新?推入深渊吗?
且不说他?做不出?这?种事,但凡他?真的这?样做了,收到消息赶回来的几?个怨种同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他?痛扁一顿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天生就应该为其他?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