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
徐妙仪强自忍住,但终究泪盈满眶,她竭力忍住,有点哽咽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是个好孩子。”
她深呼吸两下,尽力平复心跳,浅水蓝绸面襦裙让她看起来瘦削又苍白,但挺直的脊梁和举重若轻的缓行,让她看起来病态轻弱又有种无声靠山般感觉。
徐妙仪缓步行过来,拥着跪在她面前的沈景昌:“傻孩子,能一家平安,回归市井也是极好的。”
沈景昌一愣。
他本以为,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整个徐家一派的影响是不亚于大地震,且对姑父和大姑这边影响也是尤其大。
他以为大姑会很生气,甚至会斥责,甚至骂他不配为徐家子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再怎么难受挨骂也会坚持的心理准备。
但谁知。
他忽然感受到,有一滴泪珠低落在他的头顶。
明明那么多的头发,明明还有头巾,但偏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颗泪珠落在的头顶,自头发浸落头皮,他清晰感到道了那滚烫的温度。
沈景昌一时心中大震,他张了几次嘴巴,发不出声,良久,他哽咽地道:“……大姑,是不是因为,我,所以……”
沈景昌是今天才真正萌生的退意。
过去虽然被迫选入暗阁不是他愿意的,但他真的一直努力在为徐家复爵而拚命。
他比沈星还大一岁,流放入宫也没生病,当时他四岁了,他其实对父母、祖父、太祖父,还有叔祖叔叔们一大家子都记得很清楚,那个温煦和乐个个长辈疼爱融融的大家庭。
那个荣华煊赫的门庭,父祖的军威赫赫,教导他端正为人的家。
沈景昌是长房长孙,真正的长子嫡孙,他太祖父、祖父乃至父亲都对他教导非常严格,小小的他从小就对徐家门庭充满自豪,以支撑徐家是小小他的从小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信念。
他父慈母爱,一家和乐,就这么顷刻没有了。
他父祖一生的苦战之功,开创的魏国公府门庭,就这么没有了。
沈景昌想让小姑姑风光出嫁,不想让二姑再待在宦营这种地方,连和家里联系都不敢,更不想大姑饮恨离世。
所以他很拚命。
沈景昌对复爵是有执念的。
他以为家人也全都有。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这样的,家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萌生退意,原来更多竟是因为他。
他一时之间,痛哭失声:“大姑,大姑,二姑和二姑夫是不是失踪了?我,我……”
徐妙仪捂住他的嘴,一时之间,也眼泪滂沱。徐家今日深陷泥泞,当然不仅仅因为沈景昌,但确实有顾忌沈景昌和徐妙卿的意愿,这个昔日一头小黑豹子小男童,进了永巷后,小小的他日复一日在狭小的院子和屋子里苦练。
从前还会偎依在母亲怀里撒娇说休息一天不读书了。
但家变后,再多的苦,姑侄两人也不说一句苦。
她每次得了永巷的信,都要痛哭一场,可就是因为如此,却坚强地一年一年地撑下来。
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家人平安之前,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她几次大发病,她都顽强地挺过来了,所有大夫都说这是奇迹。
“前两年,我给你二姑写信,看她口气似乎有些松动,她应也是愿意的。”
“好孩子,别怪自己,你、云卿,星星,咱们徐家的,都是最好的孩子。”
徐妙仪不敢多哭,勉力遏制哽咽,但眼泪还是哗哗往下,她搂着沈景昌:“大姑总能在去世之前把你们拉出来的。”
“你二姑……我也相信她夫妻俩会好好的。”
屋里徐延等人也啪啪跪了一地,个个无声流泪:“我等誓死追随小公子!”
不管是进,还是退。
他们无怨无悔,随时拚命。
徐家再世之恩,徐延等人多数都是徐祖父在乱世中救容的孤儿,对徐家忠心耿耿。
沈景昌和沈星又不一样了,沈景昌是徐家仅剩的男丁,继承家业的长子嫡孙,他们个个无条件追随服从的。
在场人都痛哭一场,不过也并没有很久,徐妙仪很快抹了眼泪,把沈景昌拉起来,让他洗脸止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