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强忍悲伤,俯身到赵关山耳边,赵关山低声和他说了暗账的事情,让他过后找陈英顺他们杜撰一本,另外说了几个女帝曾经的大秘密旧事给他听——这是陈英顺他们都不知道的,到时一并写进去,这暗账就像模像样了。
到时找个机会,就说找回来了。
另外赵关山低声叮嘱:“你们尽快把鄂国公府里的东西尽快取回来。”
不能把这把柄落明太子手上发挥,得让其无对证。
昨夜一夜大雨,今早晨曦喷薄,鸟鸣声啾啾,其实是个很晴好的天气。
赵关山情绪其实也挺平和的,他半坐起身,认真看着屋内追随他多年的心腹们陈英顺等人,肃容道:“从今往后,你们就跟着上清吧,但凡念着过去一二,视他如视我!”
该说的,已经说过了,裴玄素能耐手腕所有他们也看在眼内,是很服气的。
能留在提辖司和宦营掌军的,必是赵关山的多年心腹。
大家肃容,齐刷刷单膝下跪抱拳,端正对裴玄素深施一礼。
陈英顺含泪道:“督主,您就放心好了。”
“我放心,我放心。”赵关山也有些泪目,不管是裴玄素,还是今日在场的所有心腹,还有交给裴玄素其他东西,他都很放心的。
赵关山唯一隐忧的,只是神熙女帝的寿元和阉人晦暗的将来。
但这些,说也没意思了。
赵关山有些难受:“希望,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好好的。”
起码七老八十,才来找他。千万别一整批来,也别英年早逝。
但他今天也不想说这些了。
裴玄素起身,上前去一一扶起众人,含泪重重拥抱过,再回来,韩勃哭得撕心裂肺:“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赵关山无奈:“你都这么大了,好吧爹就受够你了,你啊,也该自立自强了!以后要听你上清哥哥的话,听见没?”
他抬头望裴玄素,赵关山还是很不舍的,韩勃是他一手养大的,不是他生的,却是他和妻子的亲儿子,他也有些泪:“上清,韩勃这傻小子我就交给你了。这傻孩子有时候顾头不顾腚,你替我看好他好吗?”
韩勃沈星一左一右,握着赵关山两只手,一个在哭,一个撕心裂肺地喊。
裴玄素上前,郑重从赵关山手里接过韩勃的手,哽咽:“我会把他当亲弟弟。从今往后,就和哥哥一样。”
“好,”赵关山欣慰点头,“真是好孩子。”
“别伤心。”
赵关山温声安慰三人,以及大家片刻。他重新躺下去,头枕在玉枕上,盯了帐顶的青花暗纹片刻,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对的。”
赵关山怅然:“我确实有参与构陷东宫谋逆,朝中死了很多人,东宫六百一十三口间接或直接死在我手里的。”
他还记得午门处决那天,真正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明太子割腕自杀,带着伶仃了二十来个人,坐着一辆青帷旧车,孤零零被押送往宾州行宫。
所以明太子今日要讨这笔账,赵关山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冤。
只是坦然接受死亡之余,在这个最后余生的光景里,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委屈和酸楚。
赵关山这一生,一开始是个被获罪的阉割青年太监,是真的连饭都吃不上。宫廷倾轧,底层太监宫人蝼蚁似的一死一大片,他实在被逼迫得活不下去了,最后从锁拿去慎刑司的路上竭力挣脱枷锁,居然在宫内逃跑了半天,最后被抓获之前,他豁出去一切扑倒寇皇后的脚边,拉着她的曳裙边缘,仰着头,恳求寇皇后给他一个生的机会。
从此,赵关山兢兢业业,竭尽一切所能,为他的主子效命。
第一次杀的人时候,鲜血喷在年轻的赵关山脸上,他几欲作呕,回去后拚命洗脸,几天都没吃下饭。
可终究还是要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他只是一个阉宦,奉命行事,对方不死就得他死;随着神熙女帝一步步掌权最后登基称帝,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到了西提辖司督主这个位置,他不能流露一丝悲天悯天,他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
他没法退了,退一步就是死。
这些年他救了不少阉人,也想法设法收拢了不少人手,他们跟了他,他总要尽全力让他身后的人活下去才是。
赵关山喃喃道:“东宫旧案,能了结在我一个人身上,挺好的。”
提辖司和宦营都不受牵连了。
只是他不自禁伸手抚了下胯。间,那里空荡荡的,这一刀下去,改变了他的人生,自此悲哀酸楚如影随形。